潘达发现薛岚其实是一个慢热的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她身上的那种清冷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和风细雨般的暖流。
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薛岚看着他的眼神里不时的会出现一缕疑惑、一点惊疑、一些不确定。
终于,潘达无法再无视这种眼神,直接道:“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薛岚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一丝尴尬。
不过,犹豫了一会,她还是道:“你知不知道潘致辉?”
潘达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失去了色彩,僵硬了下来。
看到他如此的表现,不需多言,薛岚已经确定了她的猜测。
沉默着,一秒、两秒……
“他是我父亲。”潘达语带艰涩,回道。
“你父亲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薛岚语焉未详,转而看着潘达的面孔,似是审视一般,“你和他长得很像。”
潘达没有说话,在陌生人面前,他可以装洒脱、装随意提起自己的父母,然后再一带而过,所造成的也不过是那瞬间如蚊虫在心脏上叮咬了一口般的细小疼痛,甚至多次以后逐渐麻木。
但在一个认识自己父亲、甚至知晓父母已然罹难的人面前,他无法伪装,无法风轻云淡的将话题揭过。
能揭开的只有一个鲜血淋漓般的事实:一辆车里,三个人,唯有他一人存活。
有时候,潘达也会庆幸于这个事实,因为毕竟他还活着。
可也正是因为他还活着,他有资格摒弃掉这种庆幸。故而更多的时候,他无比的痛恨,痛恨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而又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得以幸存。
没有人知道,他曾一次次的于午夜轮回时被噩梦惊醒。
那种痛苦,非亲历者不能感同身受。
若不是因为还有妹妹潘小雨,他一度生无可恋,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这个事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心头的疮疤——从未痊愈过。
只消稍一戳弄,便心如刀割。
“说起来,你父亲算是我的恩人。”薛岚似乎并不知晓潘达已然没入了极大的痛苦当中,她像是陷入了回忆,自顾自的道,“十七年前,我一度走投无路,有丢掉工作的危险。在当时,那工作对我而言十分重要。就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我从你父亲手上拿走了一笔大业务,正是因为这笔业务公司的老总才开始赏识我,渐渐重用我。我能有今天的成就,基本上也是源于此。”
潘达微微抬头,声音有些哑涩:“不过,我倒是没有听父亲提到过您?”
薛岚看着潘达笑了笑,摇摇头:“我和小凯半年前才搬到东海。不过此前,我和你爸爸的联系也没有断过,但是你该知道你妈妈是个什么性子,你爸爸也是个怕老婆的,在家里自然不敢提别的女人,尤其是我这样的女人。”
她这样的女人自然是指漂亮的女人。
潘达会心笑了笑,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往日的情境。
“我们搬过来以后,将小凯的安顿好。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又立刻开始到处奔波,等再一次回到东海的时候,就听到了那个消息。”
“我去了你父母的葬礼,见到了你妹妹,那是个漂亮又坚强的女孩儿。”
“嗯。”潘达心情沉重,但听到薛岚说起自己的妹妹,他还是有了些笑容。
“我想去看看你,但是无奈工作太忙,之后又是四处乱飞。前几天才回来,因为小凯的事耽误了,本准备这两天去看你们的,倒是没想到提前见到了你……”
大约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吧。
潘达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我听蔡婷的意思,你好像挺缺钱的,怎么会这样?”
不怪薛岚感到奇怪,潘达的父母虽然离世,但不论怎么想留下的遗产也是一大笔的财富,兄妹二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您知道,那个时候我躺在重症病床上,只剩下妹妹一个人应对外界的一切,她哪里懂什么,但是父亲的那些朋友和伙伴们什么都懂啊,他们热情的帮着小雨张罗,考虑办法,所以什么股票、基金啊全都被他们‘好心的’买了去。”潘达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
“不过,在当时也确实没什么好的办法了。警察认定那场事故应该由我们负全责,所以连保险公司都不赔,我们倒是要赔不少钱,再加上我的医药费也是一笔巨款,所以一来二去,父母留下的遗产也就没了。倒是还有套房子,但是小雨和我都不怎么愿意卖掉,否则也不至于这么拮据。”说了很多,潘达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这些东西一直都压抑在他的心里,只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如妹妹小雨、郑佳佳、婉儿、室友同学等,没有一个是可以让他将这些诉说出来。
薛岚则类似于一个长辈,通过她的引导,潘达自然而然的破开了心防,最终一吐为快。
毕竟,无论怎样隐藏,人的内心总是渴望着倾诉的。
薛岚不经意间坐得与潘达近了些,伸出手轻轻的搭在他的左膝。
“以前是我不知道你们处于这样的困境当中,这确实是我的失误,我也不多辩解。但是,以后我会替你父母照顾好你们兄妹。”
说着,她抬手将潘达手中的合同拿过来,做出想要撕掉的动作,“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和女孩子谈恋爱,完成人生现阶段所需要完成的任务。”
潘达大吃一惊,赶紧又出手将合同夺了回来。
在薛岚不解的眼神下,他用衣服的袖子胡乱撸了一下眼睛,将其中的湿润拭去,抬起头便又是一番神情,准备说话,却发现自己不知该究竟如何称呼眼前这个女人。
似是发觉了他的窘状,薛岚微微一笑:“我和你父亲是好朋友,你叫我一声岚姨是可以的。”
“岚姨,”潘达笑了笑,尝试着叫了一声,多少有些别扭,不过还是接着道,“自小,父亲就教育我们要自强自立。而我现在已经快二十岁了,是时候承担一家之主的责任了,您不能剥夺我这个义务与权利。”
“此外,您说父亲当年给了您一份业务,以至于使您一步步的有了今天的成就,认为这是对您的恩情。
可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父亲虽然善良,但他终究是一个商人,他的每一个决断都与旗下近千名员工的利益息息相关,他当时也只是做出了自己认为对的决定罢了。我相信以父亲的英明,与您有益的同时,他所赚取的利自然不会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您并不欠他什么。
退一步来说,即便是他对您有什么所谓的‘恩情’,那也是您欠于他的,而非我和小雨。”
“对于‘父债子还’这个词我很认同,因为作为人子,出于孝道,我觉得有必要去填补先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空缺。
但是若要我拿回父亲生前施散出去的恩情,我恐怕做不到。”
最后,潘达似是总结一般说道:“所以,于我而言,我更希望得到的还是您手中的那份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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