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时间世界就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今日的太阳好像比前几天要出来的早一些,透过微黄的窗帘看去,隐约有些银光照在窗帘上。室内的温度也下降了几分,屋内的火炉中干柴噼里啪啦的响着,就算是这样,仍是有一些凉意沁入。
屋外隐隐约约的有女孩笑声响起,像是画眉鸟儿的声音一般清脆,嬉笑的女子显然毫不顾及还在睡觉的人们,嬉笑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故意要让别人听见似得。
屋内的女孩蜷缩一团,原本睡意极浅的她听到这阵儿响声被吵醒后,将厚重的被子蒙在头上,很快她就满头大汗的露出脑袋,一丝鬓发粘在她洁白如玉的脸颊,睁开了漂亮的眼睛扭头看了看窗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显然是生气有人打扰了她的好梦。
她在心里安抚自己说,没事没事,让她闹去吧,这天大地大谁让她比自己大呢?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应该让着姐姐,姐姐顽皮,妹妹应该多担待才是,笑一笑,十年少。嗯,对!要常笑笑。她用手指在自己的嘴角推出一个“大大的笑”,笑着说平常心平常心,多笑笑没皱纹,总不能以后遇到心上人儿了冲人家一笑,就露出满脸的皱纹吓跑人家吧?。
能吃是福,能睡也是福,能吃能睡更是福上加福。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尚未成年的女孩才有的清脆声音在屋外响起,“小三,起床了,快出来和姐姐打雪仗。”
落星月努力的让自己在睡梦中保持笑容。
“小三,起床了,太阳公公晒屁股了……”
落星月还是保持着笑容。
“小三你不会是假装没听见吧……”
落星月依然保持好看笑容。
“小三,姐姐要进去打你的屁股了啊……”
……脸上还有笑容。
“我要进来了哦……”
“我真进来了哦……”
“我可真要进来啦……”
喊声此起彼伏,把脑袋藏在被子里的落星月忍无可忍,光着脚丫怒气冲冲而去,绕过了冒着袅袅香烟的香炉,踩着华贵的毛毯,一脚踢开紧闭的房门,门房被踢得吱呀作响,身穿紫衣的女孩正趴在门上竖着耳朵,忽然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妹妹冷不防吓了一跳。
女孩十三四岁,初具玲珑的身子已经长开,紫衣下的胸脯微微鼓起,如初露的小荷尖尖角一般,修长的身材变得丰腴浑圆,眼眉像是经过了羊毫的细笔描绘,初具少女仪态的落星梦一天一天的长着个子,如今已经高出妹妹半头。她身着一身妖艳的紫衣,只有至美女子才能压得下的纯紫色外衣竟然成了她的陪衬,由此便可以看出女孩的惊人之姿,年少便已经是这般惊人貌美,待几年后少女初长成,这世间岂不是又要多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
丫鬟喜儿的身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雪团,站在紫衣女孩身后,低着头不敢看自家一脸怒意小姐,“小姐,奴婢拦不住大小姐……”
手叉着腰的女孩蛮横的扬起可爱的脑袋,眼睛里藏着促狭的笑意,“怎么着,是我让你睡不好的,小三你来咬我呀!”
“落星夜!”落星月咬牙切齿的看着扰她好梦的姐姐。
女孩本来装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是看着上身几乎****的妹妹的这身打扮,很快破功,笑得直不起腰,连指着妹妹的手指都随着身体颤动。
落星月拍掉姐姐的手,冷眼旁观着落星夜。
“笑死我了,落星月,你看你光着脚丫子,身上就穿个肚兜,再看看你头上的鸡窝,哎呦喂,可笑死我了!”落星夜丝毫不矜持的捧着肚子,半晌才喘了口气,“可笑死我了。”
刚才正在生气,根本就没有怎么注意外面的落星月这才看到了院子中落满的大雪,冷风吹进屋子,站在门口的落星梦自然不怕,她穿的很暖,一直在银装素裹的世界玩闹许久身上还有些出汗,可是衣衫单薄的落星月立刻就起了一生鸡皮疙瘩,一阵凉风吹过,娇嫩的皮肤上粉粉嫩嫩,煞是可爱。
落星月恶狠狠蹬了姐姐一眼,跑回房间穿上衣衫,同父异母的姐妹站在一起,容貌却各有千秋。
“你身后藏着什么?”落星月看着姐姐的左手藏在身后,右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在她眼前招摇。
“什么都没有。”落星夜一脸被秘密看破的恼怒,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
“我不信,我要看。”落星月坚持,眼睛死死的盯着姐姐的左手,以防她将手中的东西转移。
“真的没什么。”落星夜退下楼梯,紧张的用右手护住。落星月则步步紧逼,颇有一副不见庐山真面目便不罢休的架势。
“我一定要看。”
“真要看?”
“真要看!”
“那好吧。”落星夜无奈的叹气,停止后退,怯生生的从身后拿出“秘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忽然砸来。
凉凉的东西打在自己的脸上,落星月擦掉脸上的雪团,看着已经跑远的姐姐咬牙切齿,“落——星——夜——!”
女孩已经跑远,笑着回头大喊,“是你自己硬要看的,我这个做姐姐的哪能违拗妹妹的意愿啊,妹妹,我送你的礼物可好?”
又上当了又上当了!你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在戏台上当戏子啊?落星月蹲在地上眼泛泪光,不是疼的而是气的。用力捏了一个大大雪团,看着落星夜的方向,手中举着一个脑袋大的雪团紧紧追着,丫鬟喜儿在身后追的辛苦,两位小姐不顾及女子家的仪态她一个做丫鬟的可不能,要是被门房管事看到少不了一顿好骂,她那慢吞吞的步子哪能赶上跑着的落星月姐妹,只能看着两位小姐嬉闹的背影大喊,“小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小心大小姐给小姐你下套啊……”
空白的雪地上留下三个女孩的脚印,串串连连,好像脚印的尽头是无边的快乐。
……
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地处一处陡峭山崖,崖底深数万丈,终日云雾缭绕,绝巘多生怪柏,尤其是崖柏多的数不胜数,喜好木雕的庄主经常选取些奇异的崖柏雕刻成像,送给江湖上一些世交好友,江湖豪侠都以能见到落庄主的木雕为荣,曾有一段时间,木雕之风盛行,一些出自藏剑山庄的木雕甚至能卖出令人惊叹的天价。
世人皆知藏剑山庄庄主文武双全,是江湖上难得的大侠,传闻落庄主俊雅无双,喜穿白衣,三十年前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不知吸引了多少大家闺秀和女侠爱慕,大概是古人都将世间道理说了个遍,这位真风流的落庄主也逃不了一个“名士佩宝剑,美女配英雄”的故事,在二十年多前迎娶了平西王的小郡主,小郡主生的绝美无双,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羡煞旁人,或许落庄主一生太过幸运也太多平安顺风,好运都被早年耗光了。十年前落夫人生下第三个孩子后难产而死。那日,落庄主正与无心和尚在云海之巅大战,听闻爱妻逝去,悲伤欲绝,一夜白发,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发誓此生绝不踏入江湖一步。
好在三个子女都平安长大,一子两女中大儿子前些年非要闹着闯荡江湖,拗不过儿子叛逆的落庄主只好放他而去,如今已是一年有余,以为受几天苦就会回来的儿子至今未归,剩下的两个女儿中大女儿性子活泼,比男孩子都要顽劣调皮,女红音律一律不通,偏偏喜好舞刀弄枪,羡慕江湖上御剑而来踏波而去的江湖大侠,小女儿性子内向,不喜欢与人说话,但是骨子里极为执拗,与她姐姐相反,姐姐不喜的她都喜欢,姐姐喜欢的她更喜欢,而且争取每件做的都比姐姐要好,才十二岁便艳名远播,如果不是怀胎十月便与她表兄平西王世子指腹为婚,恐怕早就被京城那位年过花甲的好色皇帝偷偷的藏入宫中。就算这样也挡不住无数的采花大盗如飞蛾扑火般扑向藏剑山庄,多少人都抱着染指女孩的龌蹉念头扑进藏剑山庄,这也是每隔几天藏剑山庄后山的悬崖底就会多上几具尸体的原因,死在藏剑山庄手中的采花大盗没有一千少说也有百十来号人,可想而知那位未长成的女子不出江湖却已经在江湖上名动四方。
没有世人想的那般两个女孩提心吊胆的活着,相反的是,有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老爹,落星月与落星夜过得仍然天真活泼,少女不知老来愁,说的就是落平安这一对女儿,大女儿整天在藏剑山庄爬上爬下,要么就是拉着几名客卿撒娇赖皮的让几位叔叔爷爷教习招式,要么就是跑到后山的断肠崖边伸着脑袋往下边丢石头,探寻断肠崖底的深度,可从小到大无一例外都没听到丢到崖底的石头发出回声,于是心中坚定以后有跳下去不死的把握一定要跳崖寻宝,殊不知吓得几位暗中保护的客卿一年四季都是大汗淋漓,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了这么个小祖宗。
相反姐姐的顽劣,小女儿落星月几乎天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是熟读古书经典就是研磨画画,几年来京城大家争抢的《百鸟朝凤图》、《鱼虾图》等几幅独树一帜的文墨皆是出自这位小女儿之手,除了几位至亲亲人,没有几人知道占据文坛魁首的落大家其实就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
临近除夕大雪却已至,姐姐落星夜让仆从在平日练功的亭子旁扫开了一片空地,才十三岁的女孩脱了大紫的外衣,换上了一件英姿飒爽的习武劲装,一套以柔克刚的太极拳竟然被她打的虎虎生风,别具一格。
妹妹落星月文静婉约的坐在亭子中,膝前放着一把古琴,素手试音,江湖上从未流传的曲子悠悠响起。
这把古琴名“大弓”,原来的名字早就被落星月忘了,古琴音质本来清脆如泉鸣雀音,可是这位文文弱弱的三小姐却独爱低沉沉闷的声音,经过几次调音,大弓声声如闷雷,好像大雨磅礴前的乌云低垂,闪电在云层穿梭,闷雷像摧天毁地般炸响。
落星月瞄了一眼打拳的姐姐,端正了身子闭上眼睛,轻轻的呼吸一口气,酝酿曲子中该有的氛围,喜好在脑海里描绘一幅画面和琴声相互缔结,黑白画面的脑海里好像有阵阵喊杀声传来。
落星月睁开一双好看的眼睛,双指捏起一缕琴弦,低沉雷鸣在琴案上怦然炸响。
仿佛有金戈铁马踏雪而来。
伊始,琴音低沉如春雷滚滚,好似千军万马在茫茫大雪中踏雪疾驰,在白色大地上扣起一个个碗大的伤疤。
继而琴声急促,如两军对峙中,各自摆开军阵,马蹄声、呼吸声、拔刀声、战鼓声、雷鸣声混淆难分,好不热闹。
琴音戛然而止,落星月双手离开琴弦,闭上眼睛,手指按住颤动琴弦,十指再次纷飞。
如沉默两军突然同时喊杀震天,百万骏马同时奔腾,大弦小弦如暴雨急至,又如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亭内亭外杀气盎然。
楼上的窗户打开,两鬓斑白的中年儒士从窗户探出脑袋,望着远处一对女儿,轻声笑道,“一尾古琴竟能弹出大漠孤烟的萧索,一支行军令仿佛让百万军马在琴案上厮杀。”
儒士闭上眼睛,仿佛有金戈铁马入梦来。
曾几何时,他曾仗剑走天涯,世间有不平事,一剑斩之。
大道无功,曾有无心和尚问他能否登顶武林,他一笑置之。
美女如花,他曾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只为她,画地为牢。
世人皆苦,身在江湖犹如虾米苦游浩瀚大海,终生难逃生老病死这张渔网,他不愿随波逐流,如一尾锦鲤鱼跃龙门,只为执子之手,偕老白首。
他曾脚踏江湖二十年,对围困他的魔教八大高手报以嗤笑,豪言道,“我有三尺青锋剑,只做天地逍遥仙。”
天地之大,大不过他手中的剑,江山如画,远不如画中巧目盼兮的她。
曲终离散,也打断了他的回忆,趴在栏杆上的他看着亭子中两个女儿,柔声呢喃道,“雅颂,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像你。”
“庄主!”身后的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落平安没有转身,手指拍打着窗栏道,“你怎么出来了?”
“禀庄主,二小姐的药引有了。”
落平安停下动作,转身看着这个终生藏在黑暗里的死士,低声道,“哦?”
就算是如此大事,都没有让这个男人的声音兴起波澜,死士看着主人的颤抖的衣衫,才了然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低声道,“药引已经来了。”
……
衣衫褴褛的小乞儿脚步虚浮,三步一摔的艰难来到藏剑山庄的门前,就那么像个死人一样倒在门前,瘦弱的身体像是一根被削了的竹竿,全身混淆着一股恶臭,好像从厕所爬出来一般,一头的乱发粘着说不清的污秽东西,被头发遮住的脸上只能看到两颗布满了血丝的眼球。
小乞儿努力抬头,只看到了那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他伸出生满烂疮的小臂,像是要触摸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努力了几次,每一次都重重摔下,本就污垢的手臂又沾上了灰土。
他用力的向前爬,像是濒死的流浪狗爬向那扇朱漆大门,他的身体虚脱,手指摸索着地上的砖缝,将指甲嵌在缝隙里,每一次用力他的手指都会流出鲜血,可他就像是不疼不痛一般,慢慢的向前进……向前……向前,指甲沾着血肉被生生掀起,粘稠的血从手指中汨汨流出,像是一眼小泉眼。
他终于摸到了高高的门槛,流血的枯白手掌用尽全力攥成拳头,用尽毕生力气砸向大门,他只凭着一口气撑着,或许下一刻这个乞儿就会咽气。
咚咚咚!他用尽全力敲击,任凭他用尽力气但是声音却极小,根本不可能有人听到。
他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皮,手臂已经无力的举不起来,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干皮的嘴唇唸动,嘴里努力的喊出沙哑的一句话,“河东叶枫,恳请藏剑山庄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