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叔在一旁说道:“这鞋子的皮象是用漆漆上去的,过几天去弄点蓝漆来,再漆一下吧!”
梦生婶双眼直直地瞪着掉皮的地方,思索良久,觉得也只有试试这个办法了,其他人也都点头称是。
刷了点蓝漆,鞋子便小心翼翼地晾在窗台上,叮嘱小孩子们都不许去碰去动。但晾干后,鞋子象补了个补丁,没有之前好看了,梦生婶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再过几天,这鞋子其他地方也开始掉皮了,一块接一块地掉。梦生婶无奈地把鞋子拿在手上看了许久,也不去找漆来刷了,就随手塞进一个旧袋子里,以后也不再提起。
现在要造房子的人家越来越多,买水泥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多。水泥厂要用的石头不够了,所以他们在附近另找了一个地方挖石头。厂里还专门组织了一个运输队来搬运这些石头,可水泥厂的正式工人们却不太愿意干这种累活,于是厂里招了些周围的农民去挖石头、搬石头。
建明叔也去搬石头挣钱,不象以前那样喝酒打牌了。他前不久和憨婶结了婚,但人们还是叫他老婆‘憨婶,憨婶’地叫,他倒也没抗议过。
对于他俩的婚事,村里人都议论甚少,似乎那是顺理成章的,又似乎不值一提。活络些的人们对这事更是毫无兴趣,他们已经把目光投向了村外,投向了赚钱之道。时不时听说附近有人走出了小村、乡镇、县城,甚至有人去到了遥远的外省。
那些还留在本地的人们,也对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向往了。而他们了解远方世界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看电视。
但这时的电视机还是很昂贵奢侈的物品,一般的乡里人家是负担不起的。于是周围的人们常常一堆一堆涌去水泥厂看电视。
这个星期六晚上,育青和大堂姐一块儿去水泥厂看电视。可是到了那里,厂里放电视的人却说:“今天不放!”就把电视机前面的大窗户砰地关上了。
今晚来看电视的人特别多,整个篮球场上都挤得满满当当。听到这个坏消息,人群就乱起来了。咒骂、吹口哨、小孩子尖叫大哭,许多人又趁机猛挤,也有很多人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人们吵闹争抢着都要从球场一侧窄窄的台阶挤下去,只听见到处是吵闹哭喊声,成了一锅乱粥。育青没头没脑地也跟着人群要往台阶那边走去,大堂姐拉住她说:“慢点,慢点!”
大堂姐带着她走到人少的地方站着。等过许久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们才回家去。
今晚有淡云遮月,月光朦朦胧胧洒下来。大堂姐的头发蓬松地披在肩上,在夜风中就象是云雾一般,看起来比平时更美了。
此时大堂姐一心一意地看着脚下的路,黑润细长的眉毛微微皱着。一双大眼睛汪着清水,眼皮一眨,就象有蜻蜓从水面掠过,涟漪轻轻一荡,快得叫人几乎看不到。她的脸象月亮一样圆润丰盈,又象糯米糍粑,看上去又白又软。她抿嘴一笑,脸上就现出浅浅水漩似的的酒窝,怪不得人们都喜欢她。
大堂姐也很爱漂亮,她扎头发的小玩意儿就有不少。鹅黄嫩绿的丝带,粉红桃红的花朵,五颜六色的橡皮筋。有时候她也学厂里女人,用方格手绢扎着头发,显得很时髦大方。
大堂姐现在在学裁缝了,大伯给她买了台新缝纫机。大堂姐学裁缝学得很高兴,常常见她坐在缝纫机前面,拿家里的旧衣服改来改去。她也很爱惜这台缝纫机,不用的时候,就拿个尖嘴小壶往上面喷点油,用细布轻轻盖上。
这天下午,家良婶,富婶她们又坐在梦生婶家里闲聊。
一个女人在公路上走着,吸引了家良婶她们的注意。她们都认识这女的,是邻村一个快三十岁没结过婚的女人,叫红妹子,她和厂里一个男工人好上了,大白天也从大路上走过来,去找那个男的。
那男人的老婆是水泥厂的一个领导,个子高高的,常穿着灰色衣服,梳着紧紧巴巴的发髻,人是斯斯文文的很不错,又有个儿子读小学了。出了这种事,这女领导要面子,不好意思和丈夫吵架。但红妹子反倒经常闹上门去,吵得他们不得安生
红妹子这样的不要脸面,这样的胆大包天,简直超出了一般人的心里承受能力了。就是最泼辣豪放的妇女们,背后提起她,脸上都是一副羞于启齿的神情。平时一有点什么事,不论好坏,村里人们都象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吵个不停。但是讲到红妹子,大家都压低声音,偷偷摸摸的,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是他们。
这会儿,见红妹子从路上经过,家良婶她们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用鄙夷不屑,又不可思议的眼神,默默无语地看着红妹子。
现在已经不是穿裙子的时候了,红妹子还是穿着一身粉红连衣裙,脸上抹得红红白白。见人们都瞪着眼睛盯住她,红妹子毫不在意,昂头挺胸往水泥厂走去了。
家良婶一直盯着红妹子的背影,喃喃说道;“还穿着裙子呢!也不知道她怕不怕羞?”
梦生婶就鼻子里哼了一下,说:“她会知道羞!她是豁出命来也要缠住那男的,她还会怕羞!”
正说着,王科长也走了过来,他带来一件外套,想要家良婶帮忙缝一下脱线的地方。家良婶微笑着接了衣服过去,放在膝上仔细检视。
梦生婶便说:“我也早就想要买个缝纫机了。要我缝新衣是不成,但补补衣服总可以的。”说着,她起身又去倒了几碗茶,大家喝茶聊天。
家良叔也走了过来,站在家良婶旁边听他们说笑。
过一会,家良叔说该回去做晚饭了。家良婶把头发一甩,回答说:“晚饭晚吃,急什么!”
梦生婶今天特别热情,非要大家都留下来吃饭。只听她大声呼喝,吩咐几个孩子赶紧去地里摘菜,又分派梦生叔立即去买酒。得了王母娘娘的急令,大家火速分头行动了。梦生婶又踩着高高的凳子,把挂在房屋半空中的腊鱼蜡肉取了下来。灶里生起大火,准备做饭。家良婶、王科长他们也过来帮忙,大家又说又笑,切菜的切菜,烧火的烧火,比过年还热烈。
晚上,大伯担着担子从外面回来,看见他们好些人挨挨挤挤地坐在堂屋里大吃大喝,醉烘烘地又吵又闹,弄得满屋酒臭。王科长喝得忘乎所以,外套也脱了,袖子也撸起来了,一会儿把手搭在梦生婶肩上,一会儿又把手搭在家良婶肩上。梦生婶嘻嘻哈哈,和家良婶一起拍着桌子唱花鼓戏。再一看梦生叔喝得满脸通红,还在一旁傻笑,大伯就十分生气。
大伯本来就不喜欢厂里那些人,就连大堂哥也不让他去厂里运石头,宁愿辛苦些去别的地方找活儿。这会儿见到他们不成体统地喝酒胡闹,更把大伯气得什么似的,他把挑的担子往地上一扔,怒喝一声,将梦生叔叫了出去,大声骂他:“男男女女坐一起,白天黑夜地闹!无法无天!你还有点气性吗?你还是个男人吗?!……”
大伯用手指着梦生叔,怒气冲冲地骂他,越骂越火,吼得跟打雷一样。梦生叔半低着头,一声不吭。梦生叔他们的父亲早就去世了,家里就连奶奶有时都要听大伯的。
梦生婶也听见了大伯骂人的话,可她也从没见过大伯气成这样,好象他浑身在冒火,是个火人,别人碰一下就会引火上身,所以梦生婶也有点吓住了,没有出声。其他人也没好意思开口。
大伯骂完,怒火冲天上楼去了,踩得楼梯啪啪直响。家良婶、王科长他们也就没趣地散了。
梦生婶觉得丢了脸,一个人越想越气,她埋怨梦生叔胆小怕事,由着别人骂!梦生叔低头想想,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出话来。
梦生婶也不敢去找大伯吵,说起来还是大伯占理,而且今天大伯的样子叫人实在害怕。可她又很不甘心,就在背地里不停地嘀嘀咕咕,说大伯的坏话。到深夜睡着了,她还一边翻身一边模模糊糊恨恨地骂着。
一连许多天,梦生婶见了大伯他们一家,就把眼皮往下一撂,板着脸不说话。
大伯更是不搭理人,他们家连吃饭都在楼上,没事就常待在楼上不下来。虽然住同一幢房子,也和富叔、长昌阿公他们差不多了,两家人话都不怎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