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肠小路,青草离离,天色向晚。
一个年轻人穿着干净的粗布衣服骑着一头毛驴在前引路,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只是隐隐之间露出丝丝歉意。两个轿夫抬着一个简易的轿子在小路上左摇右晃,前面还有一个人卖力的吹奏着唢呐,努力增添些喜庆气氛。这是一个贫寒的人家娶妻。
相隔不远,跟着两个美丽少女,一主一仆,乔装成两个尼姑赶路,幸亏是在山僻小路,不很惹眼。
“小姐,走快一点,天快黑了,这荒山野岭的,肯定有不少豺狼猛兽,跟着前面的人就算找不到村镇落脚,至少也不怕被狼叼去。”
“仙儿,山路这么难走,你说那些江湖侠客怎么走南闯北的?”说话的少女伸出纤纤素手握紧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小姐,书上不是说女孩儿家的都是弱质蒲柳,怎么比得上男人,更别提他们还练武。快,前面的人走远了。”丫鬟搀扶着小姐,加快了脚步。
苍翠远山在如血残阳下,渐渐朦胧起来。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的时候,年轻人在一间小屋前停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些零碎银两送到吹唢呐的人手里,那人拿了钱,道声“恭喜”,等轿夫将新娘抬进屋之后一起离开了。
这间小屋在山脚,周围四野茫茫,显得有些凄凉,不过也有些与世无争的宁静。新郎进屋之后,屋内亮起一盏煤油小灯,在荒野之中散发淡淡温暖。
“娘子,这个婚礼实在是太过简单了。”新郎说话带着歉意。
新娘将屋内的桌椅摆放端正,又将铺过的床重新铺得整齐,才道:“夫君,我终于可以这样叫你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只要能和你安安静静、天长日久的在一起,其它的我都不在乎。”
这对新婚夫妻碎碎的说了许多,虽是贫寒夫妻,但话语暖人心田。
“小姐,你怎么出神了,是不是在想如果嫁到柳府时的情形?”
“怎么可能,本小姐向往的是豪侠世界,怎么会想去深宅大院当一个阔太太。再看这一对新人,一眼就能看到老时的生活,有意思吗?”
“其实我觉得夫唱妇随的平静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天都黑了还在这荒郊野外的,随时还有可能葬身狼腹。”
“平静生活你还没过够吗?人生应该是丰富多彩的,而不是从一个深宅大院到另一个深宅大院。”小姐看了看孤孤单单的一间小房,叹了口气道:“今晚想在这家人借宿的愿望是落空了。”
丫鬟看了看远方,道:“趁月色还好,赶紧赶路吧。”
此时此刻,在富甲一方的颜府里,颜老爷正大发雷霆:“还不赶紧再派人分头去寻找,如果你们明天还不能把心儿带回来,都不用来见我了。”
一众下人汗流满面,虽说颜小姐平时就古灵精怪,经常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谁也脱不了干系,都慌忙点起灯笼,连夜寻找。
走出颜府之后,一个下人打着哈欠抱怨道:“摊上这么一个小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另一个道:“幸亏老爷自己没有娶妻生子,只有这么一个姑奶奶,否则还有得受的。”
又一个道:“话不是这么说,老爷为人严肃恭谨,生下的孩子肯定不会这么任性。”
先前一个又道:“这也未必,虽然没见过二老爷的面,但据说和老爷是双胞胎,又从小一起长大,品性自然相近,还不是生下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祖宗来。”
有人反驳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双胞胎又怎么了!听说二老爷自小崇尚习武,而老爷则是自幼伏案苦读,这差别就大了去了吧。”
有人附和道:“难怪小姐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什么《游侠列传》、《剑仙传奇》之类的,无有不爱的。”
这时一个为首的,看似管家模样的人呵斥众人道:“你们都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呢,如果让外人知道颜府大小姐逃婚了,或者是找不回小姐,都准备收拾东西滚蛋。看看你们的德行,离了颜府这棵大树,都等着饿死吧。”
众人闻言连忙打起精神,分头寻找去了。
在山间小路上,颜夜心和丫鬟若仙正不紧不慢的走着,借着明朗月色,吹着微凉晚风,看着清幽夜景,两人觉得无限惬意,忘掉所有顾虑。
颜夜心欢快的走着,兴奋道:“仙儿,在深宅大院中能看到这种景致吗?”
若仙深呼吸一口清冽的空气,道:“当然看不到了,难怪小姐心心念念的想尽各种奇怪的办法也要出来。”
颜夜心也想到自己想出的那些滑稽办法,忍不住笑出声来。
颜夜心自小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颜府上上下下除了颜老爷外,就没有一个人没被她捉弄过,那些苦不堪言的下人于是想尽各种办法让她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像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至于女红那些平常女孩儿家惯于做的事情,她统统不喜欢,偶然情况下,她看到一个下人正偷偷的津津有味的看一本名叫《游侠列传》的书,当时她只是恶作剧的拿走了那本书,后来自己却深深着迷于其中,读到偷偷落泪。下人们看到她看这类书的时候不吵不闹,也乐得偷偷带这类书进府,谁知却种下了她离家出走的祸根。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门当户对的柳府上门提亲,颜老爷思虑再三之后答应了,这迫使颜夜心急不可耐的想要飞出牢笼,飞到她深深向往的豪情世界。
然而颜府门禁森严,想要偷偷溜出去难于登天,于是颜夜心想出各种办法,如能不能用床单做成一个巨大的风筝,把自己缝在风筝上,让若仙把自己放出去。
若仙听说后笑道:“小姐,我觉得你先前说的那个办法可行性更高,用木棍挖出一条隧道。”
一个深闺小姐的房中实在没有一个好的掘土工具,在颜夜心连头上的发簪也想过之后,发现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比木棍更加高效的工具了。
真正让颜夜心觉得离家出走不能再等的事情发生在昨天。
初春的时候,料峭寒意绵绵袭来,颜夜心躲在被窝里不愿起来去家塾上学,但颜老爷管教甚严,在若仙的催促下,只得怀着满肚子的不高兴去了。
颜夜心走进书房的时候故意装作不看陈夫子,其实她已经瞥见陈夫子正在那吹胡子瞪眼睛,不禁心里暗笑。
“朽木不可雕也!”陈夫子恨铁不成钢。
“豆腐都能雕出花来,如果朽木不可雕,那一定是匠人的技艺不够高超。”颜夜心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驳。
陈夫子好似囫囵吃了个人参果,噎得说不出话来,平息气息之后只能从其它地方找毛病,好在颜夜心身上毛病不少,闭着眼睛也能找出一堆。陈夫子略微瞟了颜夜心一眼,见她发鬓乱蓬蓬的,衣服也满是褶皱,道:“一个大家闺秀,出现在学堂这么神圣的地方,邋里邋遢的成何体统?”
颜夜心不慌不恼,嘻嘻笑道:“夫子,古语有云,女为悦己者容,如果夫子承认以古稀之龄爱上了我这个豆蔻少女,我立刻就去打扮得美美的来上学。”
其实颜夜心并不讨厌上学,有时还会觉得跟陈夫子舌枪唇战非常有意思,不过她也只认为这是平淡无奇生活中的一现昙花。
本来颜夜心正小心准备着迎接下一轮的攻势,陈夫子却沉默不言,过了许久才叹气道:“你在颜府是掌上明珠,可日后去了柳家,若还是这般利索言语,谁还能容你呢?到时候抹眼泪都找不到地方!”
这句话正中颜夜心的心扉,她出乎意料的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陈夫子,陈夫子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逾越了规矩,忙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上《列女传》。”
颜夜心知道《列女传》这本书,书中的故事,无论好坏都只是为了给女性戴上精神的桎梏,现在突然抛开以前的课程,无非是为自己嫁到柳家下点脚料。
陈夫子在上面神情恭敬,口若悬河,颜夜心却在下面神飞天外。放学之后回到房内,颜夜心觉得眼前的困境有燃眉之势,如果再拖拖拉拉的等到婚期临近,逃就难如登天了。
也是天赐良机,第二天,水月庵的尼姑来府上做法事,人多事杂,颜夜心和若仙趁机乔装打扮,混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