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多,白老先生在外边听了一会,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女子叫陈鱼,他乡人,在一家洗衣店工作,老板对他很好,让她头一天晚上把衣服取回,洗好,烘干,烫好,叠好,之后第二天送回来。
谁知道陈鱼每天都会习惯性的从一大堆衣服中挑选出最适合的一件,穿上四处游荡一下午再送回去。
这一次,陈鱼穿了一身警服,警服很贴身,陈鱼穿上之后显得英姿飒爽,看上去也不像坏人,可还是有两点露出了破绽。第一,她穿了一双帆布鞋;第二,她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还有最致命的,每套警服在警服的袖口都有自己的编号,她被警服主人的妈妈发现了,妈妈就是负责帮女儿送衣服取衣服的,她看见别人穿着自己女儿的警服,于是叫来一大群人围住了陈鱼,还叫来了陈鱼的老板。
于是白老先生看到一个面目并不狰狞的女人,陈鱼的老板,里里外外,唾沫纷飞,一边满脸含笑向众人,尤其是女警的妈妈赔礼道歉,好话说尽。进而面色一变,大声斥责陈鱼。一切都是生活所累。
而陈鱼只是安静的坐着,不委屈,也不害怕,似乎眼前的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尽管事实上她才是这所有一切事情的主角。
白老先生明白了事情前后之后,马上给李森打了一个电话,十几分钟后,一辆写着精神病院的吉普车开了过来。
白老先生,小声在陈鱼的老板娘耳边说:就对众人解释她是精神病吧!
老板娘,愣了一下,很快的点头。
然后,白老先生领着一个随车的大夫挤进了人群,拉起陈鱼,人们看到吉普车上写着疯人院三个字,马上给陈鱼他们三个人散开了一条通道,谁也不在言语。
疯子伤人白伤,杀人白杀,这道理人人都懂。
上车之后,随车的大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白老先生和陈鱼坐在后边,椅子上有手铐,还有铁镣,随着车身的摇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陈鱼和白老先生两个人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车子朝着真正的疯子居住的疯人院的方向开去,那疯人院在近郊,上高速之后十几分钟就到了,停车之后,白老先生让那随车的医生下车自己回去。
待医生走远之后,白老先生对司机说“绕城市转一圈再回到我那里吧!”
城市的周围是沙漠,沙漠显露出无边的空旷,空旷是一种感觉。白老先生就总有一种空旷的感觉,他还知道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时常会有一种很空旷的感觉,好像楼群里窜来窜去的风,好像十字路口呼啸而过的车流,教室后排无处不在的光,无星星的夜晚漫无边际的暗,于是需要一种东西把自己捆绑在这大地之上,而不至于被风吹走,不至于被光照透……但空旷依然挥之不去。这种想像与现实的距离,比从乡村到城市还远,比生到死还远,比肉体到精神还远。
车子绕着城市绕圈子的时候,陈鱼一直将目光注视在窗外,她那一边窗子的外面是城市,于是,在陈鱼的目光中充满着沙漠一般的空旷和虚无,和隐藏在冷漠背后如沙漠注视城市般的热情!
城市是沙漠的情人。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又转回了玫瑰大街,和白老先生预想的一样,人群早已散尽,一切都恢复如初。
车停在了卖票的疯人院的院落中。
“下车吧,孩子!”白老先生和蔼地说。
陈鱼一动不动,安静的表情,掩盖着别人无法触及的内心世界。
“你做的那些事情,可以被看作是偷窃,但我更认为你是在收藏和体验你的梦想和希望。”白老先生继续说。
陈鱼听完,泪流满面。
第三章 空房子
那间疯人院和陈鱼想象的不一样,没有像监牢一样的铁栅栏,没有医生护士阴冷的面孔,没有病人们真真假假的哀嚎,也没有死一般的静。
白老先生将陈鱼带到一间空的屋子,然后笑着说:“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布置这个房间,有什么需要都和吴先生说吧!”
从进入房子之后,吴先生就一直跟在两个人的后边,吴先生有三十多岁,是白老先生的助手,其实更像个管家,这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吴先生去办。
“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千万别客气。”吴先生上前一步说。
陈鱼回头好像没有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只是自顾的打量着房间,那房间里只有被粉刷得雪白的墙壁,床是单人的也铺着洁白的床单,让人在简约之中,感到一种拒绝一切的压抑和沉闷。幸运的是,这个房间的光线很好,似乎一天都能有阳光照射进来,虽然仍然是耀眼的白,但好歹是充满了希望的白。
“你想想怎么布置吧!我改日再来。”白老先生说完就离开了,折腾了一天之后,他有些累。甚至有些眩晕,这一天的事情,好像做梦一样,原本可望不可及的女人,转瞬就住到自己的房子里来了。白天做梦,总是要晕的。
三天以后,白老先生再次来到了陈鱼的房间,一切都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陈鱼换下了警服,一开始她背着阳光,清晨的阳光,白老先生看到,潮绿的墙壁,深绿的床单,纯白的云彩,银白的餐具,橘黄的灯光,鲜红的草莓,纯白的裙,白色的棉背心,光着的脚丫,乳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然后,白老先生渐渐适应了阳光,于是,一个天使般的脸,清亮的眼睛,瘦弱甜美的脸,在白老先生的眼里逐渐清晰,只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表情。
而这一边,在白老先生那让岁月践踏过的脸庞,在惊艳之美下坦露了真相——目瞪口呆。
窗外,茂盛油亮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的摇摆。屋内,一边是尊贵的服装包裹下衰老的身体在缓缓前行。另一边,当人们都在苟延残喘的时候,她仍然处于青春的岁月,保持着永远的美丽。
“你是这儿的老板?”陈鱼问。
这是白老先生第一次听到陈鱼开口讲话,白老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是这的院长。”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老板。
“我知道你这里卖票!”陈鱼将嘴角上翘,不屑于和老人咬文嚼字,只是想告诉老人,这里和其它的地方一样,无非是赚钱花钱。
“吸引人来买票的不是普通人,买票的也不是普通人,赚来的钱也一分钱都没有花在普通人身上。”显然白老先生听出了陈鱼的画外音。
“吸引人来买票的是标新立异的疯子,买票的是不可理喻的疯子,最后钱花在一群不可救药的疯子上。”陈鱼不依不饶。
“你知道什么是疯子吗?”白老先生当然不会和陈鱼这样的年轻女子生气,但他很想解释清楚,他那天才一样的想法需要有人分享。
陈鱼不答,她在等白老先生继续说,而且她也知道,自己说的答案肯定不会与白老先生给出的答案相同。
果然,白老先生马上就自问自答地继续说:
“在这个社会上是有两种人被称做疯子的,一种是无可救药的一类,一种是天才。既然天才与无可救药的人被称作一种人——疯子,那么用天才赚来的钱来资助无可救药的人也就无可厚非了,他们本是一家人。”
“我有一些听不懂。”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难理解的,这不过像我们在读书的时候,老师讲课的节奏都是为普通学生设定的,按照这个节奏,天才就会学到更多的内容,笨蛋就会少学一点,天才就要帮助笨蛋。”
“于是你就把疯人院里的天才带到这里来,用他们赚的钱来养活那些成千上万的真正的疯子。“
“基本是这样。”
“可是,真的有人肯花钱来看那些你所谓的天才吗?”
“几千年前圣者说,‘食色性也’,就是说‘食色’能够给人们带来欢乐,几千年过去了,这两样东西早已不能给人们带来满足的快乐了。
“后来爱情这个字眼就出现了,其实爱情本身更像是一个甜美的‘爱情故事’,很久以来,人们一直沉浸在与爱情有关的故事里,这些故事能让我们有着美丽的向往,可无论故事是讲什么的,故事与生活相比,都一如既往地带着一些夸张的成分。
“于是不再有人相信。
“这是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啊!人们已经麻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食欲,性,暴力,甚至毒品都不能勾起他们稍纵即逝的欢乐,满大街匆匆而过的不过是行尸走肉,空心的芦苇。如果还有一个方法能够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让他们感受到欢乐,就是让他们与天才面对面,天才之所以叫天才,自有它的道理。”白老先生一发不可收拾,这些话并不是对谁都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