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那样一个上午,伴着蝉鸣,庄梓终于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当一件事情真相天下大白的时候,除了震惊,就只剩下后怕了。
所以,即便冷漠如庄梓在了解真相之后也是一脸的冷汗,如果真相一直没有被揭穿,庄梓就会一直住在监狱里,如果当时法院宣判的不是二十年,而是死刑,那么即便真相大白了。那么对于已经死去两年的庄梓,却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卑微,即便已经度过了真正弱肉强食,嗜毛嚅血的年代,人们依然不能完全的控制自己的生命。
那份报纸在叙述小偷的死因之前先讲述了历史上一个类似的事件。
只不过那次的死者不是一个小偷,而是一个流浪汉,或者叫做乞丐更合适。
那本是一个快乐的流浪汉,他的口头禅是,能不能施舍给同胞一顿午餐,一次他中了一个小的彩票,还和同伴一起去吃了一顿大餐,并一起幻想着有钱就可以用百元大钞票点雪茄。最终他们终于梦想成真了——他们中了头等奖,奖品是一大盒金子,然而当他们终于如愿以偿的时候,却抽回了曾经因约定而紧张的手,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指向同伴的枪。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持枪的那只手毕竟紧张了。在这场上帝坐庄的赌局中,人心似乎终究抑制不住欲望的炙烤,金子终究会回归于自然,不同的是中间赔上了无数的生命,和比生命更珍贵的友谊,和比友谊更珍贵的曾经善良的心。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工作,不过庄梓并不关心。这说明庄梓不是一个热爱浪漫的人,或者说有一些事情看上去是浪漫的,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觉得浪漫了。
其实,小偷的真正死因,尽管有一些离奇,但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如果庄梓不是亲眼看到报道,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在他与小偷分开的几个小时里,或者说是,陈鱼与小偷分开的更少的几个小时里,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事情要从陈鱼被围住小偷偷偷逃跑开始。
其实那个叫吴小林的小偷能够在那样悠闲的在公园里度过整个下午,真的是因为他突然间有了一大笔钱。
那笔钱的来源是他和另外一个小偷,一人凑了一个硬币买的一张彩票。
吴小林对另外一个小偷谎称没有中奖就一个人来到公园里,想等到明天自己偷偷的去把钱出来,然后远远的离开这座城市,做一个有钱人。
然而,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些自己的习惯。当偷东西已经成为吴小林的一种职业习惯的时候,已经不单单是因为贫穷那么简单的了。所以当他有钱之后,却仍然没能制止那双多余的手。
总有一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习惯,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要了自己的命。而且一点也不无辜。
吴小林从陈鱼的视线里逃出之后,就遇上了那个正在四处寻找他的另外一个小偷,因为中奖号码早已被公布了出来,却始终没有去取。那是几年不遇的特等奖,人们的关注热情极高。
两个小偷最终开始是口舌之争,后来纠缠在了一起,最后扭打在了一起,一直到最后的拳脚相加,另外一个小偷一记中拳,将吴小林打倒在地,满脸是血。
这个时候一个巡逻的警察出现了,另外一个小偷看到吴小林的惨状,以及自己一直以来的做贼心虚,马上飞快的跑掉了。逃之夭夭。
在吴小林昏迷的时候,警察为了查明吴小林的身份而搜查了吴小林的口袋,没有身份证,没有相片,没有钱,警察只在吴小林的裤子兜里翻出了写着庄梓地址的那张纸条。
之后,好心的警察想找来医生给吴小林看完伤之后再通知庄梓,毕竟那是他能够找到的唯一和吴小林有关系的人。可就再他找来医生帮助医生脱掉吴小林的上衣准备帮助吴小林检查其它地方有没有受伤的时候。
那个警察发现了藏在吴小林内衣兜里的彩票。那种普通的彩票随处可见,在不能中将的情况下,只是废纸一张,而中奖的几率又是那么的渺茫。所以那个警察并没有在意。
他安静的坐在门外,等着医生给吴小林检查,在等待的过程中,警察随手翻起了昨天的一份报纸,报纸上恰巧有彩票的对奖号码,警察将报纸上的中奖号码和彩票上的逐一核对,结果他惊讶的很长时间都没有合上嘴巴,一直保持那个面部表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快,医生检查完了。出来对警察说,吴小林没什么事,休息一会就会自己醒过来。
医生说完就回了医院。只留下警察和吴小林两个人。警察看着昏迷中的吴小林,手中沁满了汗。从小他就立志做一个警察,为民除害,为人民服务,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做坏事,然而,当他真的有机会能做坏事的时候,他还是动摇了。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样一个机会会让他凭空变成另外一个人,而重要的是,另外一个人站在了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上。
而且作为警察的他,完全懂得处理这件事情中的一些细节。完全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最终邪恶的一面战胜了善良的一面。
他带上了白色的手套,轻轻的伸向了吴小林的喉咙。于是,吴小林再也没有醒过来。随即,他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一切的手续,将吴小林火化掉。毁尸灭迹永远是最根本的办法。
将吴小林火化掉之后,那个警察最初的想法是要把那个和吴小林争执的小偷,然而那个小偷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世界上最胆小和最狡猾的人就要属小偷了。就像一只老鼠一样。
然而,警察要找的只是一只能够替罪的羊,而至于这只羊是谁到并不重要,所以,警察最后将目标锁在了庄梓的身上。通过那个地址,警察很快的就找到了庄梓住的地方。
原本,警察找庄梓只不过想了解一下情况,但当小舟和小瓦一听说吴小林——他们前一天下午殴打的那个小偷不治身亡之后,马上统一口径,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在还没有回来的庄梓身上。
他们只是害怕而已。他们只是害怕不幸降临自己的身上。
然而因为懦弱而做出卑劣的事,仍然不能够被原谅。
于是最终,庄梓成了那只羊。而庄梓之所以成了那只羊,并非是因为他的逃跑,而是因为他没有跑掉。
一切似乎都随着庄梓的入狱而得到了终结。而那个警察早已领取了大奖,从此远走高飞,杳无音信。
可就在一个月钱,那个和吴小林一起买彩票的小偷,却因为偷钱被发现之后,持刀杀人而被逮捕。被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虎背熊腰。
其实那个小偷并不想杀人,他只是想拿着刀吓唬一下那个人,却不曾想,那个中年男子十分的勇敢,上来就想抢下他的刀子,男子在冲上来的时候,被一根坚强伸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了,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扑到了小偷紧握的尖刀上,正中胸膛,当场毙命。
小偷因此被捕,并被判了死刑。
在执行的前一天,留遗嘱的时候,小偷小心翼翼的问负责记录的警察,是否知道当吴小林死之后彩票的下落。
于是警察马上调查,才查清楚了事实的真相——确实是负责吴小林案子的那个警察,提走了巨额的奖金。
只是什么都迟了点。如果吴小林将彩票的奖金和小偷安静的分掉,吴小林不会死,这个小偷也不会死。庄梓也不会有两年的牢狱之灾。老人一手建立起来的疯人院,也不会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总有一些真相,作为故事讲起来的时候十分的好听。这个就是如此,只是庄梓却不觉得,因为太残酷。
还有,真相大白之后也就不会那么有诱惑力了,庄梓唯一关注的真相中的一个细节就是,那张写着自己地址和名字的纸条,和吴小林三番五次朝自己要那张小纸条时的恳切。
庄梓更愿意相信,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彩票的吴小林之所以要自己的地址是为了回来找自己,然后一起去他们梦想要去的地方。这是一个最温暖的假使。也只能是一种假设,因为吴小林已经死了,再没有人知道他要庄梓地址的真实目的。
而恰恰又是这张纸条,或者说是吴小林的好意害了庄梓。美好的愿望并非能够带来美好的生活,往往都是事与愿违。这是生活最残酷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因因果果。如果真的有,唯一一句合理的便是——一切的罪恶都来自人们无法尽情的爱。
而真相之外,最无法让庄梓接受的事实是疯人院的覆灭。那是他唯一能够回到的地方。
于是,庄梓转了一个方向,一直走着,一直走下去。
他只能一直走下去,从早晨走到傍晚,城市太大了,整整一天,他才走到城市的边缘,城市的边缘是一片海,黄昏的阳光下,一个孩子光着脚丫看着远处,一幢幢的房子建在大大的甲板上。
“你叫什么?”孩子问庄梓。
“庄梓。”
“你几岁了?”孩子问庄梓。
“六十七。”
“撒谎,庄梓传说中的人,他有几千岁了。”
“呵呵。”庄梓笑而不答
沉默了一会孩子突然问“几千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
“和现在一样,也是一片海,上面飘着许多房子。”庄梓淡淡的说,他知道孩子不懂得什么叫,沧海桑田。
有的时候沧海桑田只需要七天,或者更短。
可无论这个世界怎样的沧海桑田,变幻莫测,总有一些一些事情永恒不变的,比如,玫瑰大街依然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街道。
玫瑰大街依然是个很不错的意象,依然让人们联想起爱情,以及一些关于邂逅爱情的浪漫而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在这条有着美丽名字的街道上,最著名的依然是一个疯人院,一个卖票的疯人院,一个破败的疯人院。
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和烂漫的连成片的黄色野花;院落里连一个老人也未剩下,已经开始有鸟儿在屋顶筑巢,墙壁也开始变得斑驳。
每天都固定有一个穿长裙的女子,坐在疯人院的门口,人们闲的无聊时喜欢来这里转一转,在进门之前喜欢塞扔一个硬币在女子的手里,仿佛她就是这里的售票员一样。
她是玫瑰大街上的唯一的一朵玫瑰,而一朵玫瑰,无论是开在沙漠里,还是开在花瓶里,都注定了同样的忧伤和孤单。
女子就是陈鱼,这间特殊的疯人院留下的最后一个人,陈鱼最初回到这里,真的是在等老人回来,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或者只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好像一个乞丐习惯一个街头和一个门口一样。
这间实际上独一无二的疯人院,也终于放下了自己尊贵的架子,任谁都可以进进出出,随便的实施一点小钱,因为院子里边非但没有剩下一个天才,甚至连一个疯子也没有了。
好像各国的皇宫,只有在没有了皇上之后,人们才能走进去看看那些空落的房间和长廊,边走边聊,想像着曾经住在里边的人留下的音容笑貌,而且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还是傍晚,一个瘦弱的少年,徒步走在玫瑰大街上,一眼看到长椅上的穿长裙的陈鱼,站了一会,神情紧张的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陈鱼看了一眼他,四目相对,但两个人始终都没说话,只是将手夹在两腿之间,安静的坐着,像两个做错事情被罚不能吃饭的孩子,同命相连。
傍晚过了,太阳落了,两人的剪影渐渐的与黑夜重叠。
第二天,疯人院还在,却再也不见那个忧郁的卖票女孩了。
然而故事并没有完,很多天后,一个中年妇人,做着和陈鱼同样的事情,在早上人们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出现,在夜晚不知道的什么时候消失。
于是人们都没有看到,她在路过疯人院的门口时,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扭到脚。而她从来都没有产生把那个坑填平的想法。
附录 非在天空的鱼
陈鱼——非在空中的鱼,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女子,童年和第一个暧昧的异性就是她过去的全部。
只有一个真切的过去,才能让人变得完整。
并非所有的童年都是无忧无虑的,成长也必须付出努力。
第一章 风筝
风筝永远是美丽的,只有线是无辜的,断也不是,不断也不是。
周五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语文课。
二年级的教室里,老师在讲一篇课文,课文很长。阿定和陈鱼坐在靠窗的坐位上,想好好听可后来还是溜号了,他们一直在小声的谈论着明天放假去小河里捉鱼的事情,陈鱼让阿定带笊篱,阿定让陈鱼带,谁也不肯让步。最后,下课的铃声响了,阿定和陈鱼只记住课文的最后两句话是“鱼儿的梦想是能够飞向天空,鸟儿的梦想是能在大海中游泳”。
有这样一篇课文吗?或许是他们记错了……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劳作课。
一整堂课老师都在讲如何制作一个能飞在天空的风筝,而阿定和陈鱼仍在商量着明天抓鱼的经过,仍然没有结果。其实抓鱼有什么商量的呢?他们只不过是兴奋,忍不住不去想这件事情而已。
下课之前,老师布置了作业,每两个人一组,做一支风筝。阿定和陈鱼被分到了一组。
放学的路上,陈鱼一直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阿定问陈鱼。
“都怪你,上课一直和我说话,做不出来风筝怎么办啊?”陈鱼带着哭腔说。
“别担心,有我呢?”阿定拍着胸脯说。
“你会?”陈鱼怀疑的问。
“我,我很小就知道什么是风筝了。”阿定大人一样的说。很小是有多小?这一年阿定八岁。
“我就知道你很小就吹牛”陈鱼刮了一下阿定的鼻子。
自己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六。
阿定和陈鱼很早起床,吃过早饭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先后来到了河边。他们不愿被其他人看到他们总在一起,尤其是阿定,一个男孩总和女孩子玩会被耻笑的。
可没办法,阿定就是喜欢和陈鱼在一起,陈鱼也喜欢。
那天,阿定带了笊篱还带了一把锹,两人来到了一段同时有两条河岔的地方,阿定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其中一条堵上,水顷刻之间就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