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灵赌赢了。
柳一鞭执鞭子的手还未动,他的肩膀只是微微抬了一下,护在众人周围的龙卷风便已不见了,高达百丈的龙卷风,已经浓缩为一道利刃,向着柳一鞭鞭梢的一点直射而去。
他们面对的那只狼,看起来竟十分普通,无论是个头、胖瘦、长相、毛色都跟丛林里的野狼并无二致。但任何人看到它的眼睛,都会不寒而栗。那是食物链最顶端的动物专属的眼神,眼中似有一片无边的血海,海面上波澜不起,比养尊处优的皇帝还要从容淡定一百倍。
它的眼中透着残忍与尊贵,还有狰狞。
它已不需要亮出高大的身躯,满身闪电,无数本领,它只要站在那儿,一个眼神便足以震慑全场。
它受了极重的伤,一条后腿断了,那条可怜的后腿只能拖在地上,一只耳朵也被撕掉了,耳朵的位置血已凝固。无论是谁受了这样的伤,都难免会暴躁狰狞。
沈又灵不敢想象,怎样可怕的存在能将四转狼王伤成这样。
这只狼王本已吃了败仗,狼狈不堪,逃命时又看到有人斩杀了小狼王,暴怒不已。
穷寇莫追,穷敌勿迫。
柳一鞭的鞭梢刚好划过狼王的视线,狼王并不怕一个凡人的鞭子,它的眼中甚至露出一丝轻蔑。很快,它便发现了,那紧随鞭子而来的,一记浓缩了龙卷风之狂暴肆虐的风刃。
风刃所经之处,如天地悲泣,呼啸的劲风鼓动狼尾上的毛,狼尾高高扬起,旗帜一般。受伤的狼王已有警觉,想要躲闪,却不自觉地被风刮地,先眯了一下眼睛。
这一记风刃已使出了沈又灵所有的内力,是非胜即败非死即生的一击,它的速度之快可谓电光火石,无论人还是兽,想要在它面前眨一下眼睛,恐怕都不会有机会再睁开眼睛了。
风刃贴着狼王的肚皮划过,狼王已高高窜起,却还是晚了半分。
它的身体又在空中窜行了三丈,直到落地前一刻,肚皮才豁然裂开,狼王临死前的最后一口气喘得很重,像是一声叹息。
沈又灵检查了狼王身上的伤口,断腿上有四道深深的爪印,耳朵处的伤口周围,一圈锋利的牙印。
多么凶狠可怕的东西,才能将狼王的耳朵一口咬下?
他收起狼王的内丹,任由楚承天带上狼王尸体。柳一鞭手中的鞭子已整整齐齐地缠在了腰上。他面无表情,却向沈又灵点了一下头。有些人,一句话也不必说,便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有了这样的交情,话就更不必多说了。
一路奔逃,虽人困马乏,商队前行仍井井有条。在这个仙人与妖怪打场场丈,动辄就能波及成千上万凡人,人命轻如草芥的世界,凡人生活何等艰辛,一支商队凭什么在穿行万里?就凭着军队一般的令出必行!
狼王死后,群狼无首,小狼王带着自己的部下四面八方溃逃,狼群的逃奔再也不像先前那般井然有序。商队行进途中,仍会遇到小股跑散了的狼妖,皆被沈又灵毫不客气地解决,这样的战斗节奏,不断消耗他的内力,减少空窍负担,正是沈又灵需要的。
行至午夜,终于到了三友山山顶。
如林有家所说,三友山上的景色十分特别,山脚下是成片的竹林,青翠欲滴,让人看了心旷神怡,行至半山腰,只见万株梅树,此时刚刚入冬,梅树上已结了花苞,星星点点地几朵梅花将开未开,如未出阁的姑娘,婉约清丽,行至山顶,脚下已有了常年不化的积雪,松林参天蔽日,如京剧中的老生,浓重厚实。
山顶正中竟是一块方圆四、五里的平地,就如同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巨刀,硬生生削去了山头。
一到山顶,林有家以照顾受伤的仙人为由,一直在沈又灵所乘的马车周围徘徊,还讲了一个关于三友山的传说:
“据说,三友山的山峰,是被五百年前的大魔头应有恨一刀砍下的。他的刀杀气太重,刀过之处,山峰上竟常年积雪不化,只有最最耐寒的松、竹、梅可在此山生长,哪怕已经过了五百年,妖兽仍可感其杀气,而不敢轻易进入三友山地界。”
应有恨,他是个怎样的人?
深夜,众人已经睡下。
万籁俱静,唯有当空一轮明月。
离开灵修堂已有近两个月,又是月圆时。
灵修堂还在追捕他吗?四长老一定受了不少排挤和为难吧?堂伞和宇文打,在那边过得安宁吗?
夜深人静,往事一一浮上心头,这些往事就像是上一刻刚刚发生,又像是已经过了好几百年。这血海深仇,这不白之冤,已成了沈又灵的心魔,唯有报仇洗冤,他才能平复心绪。
营地里,还有人和他一样睡不着,沈又灵觉察到一个鬼鬼祟祟的气息。
沈又灵跟了出去,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头上两条一步一晃的羊角辫。
林有家?
她在干什么?
沈又灵的修为已达到四转巅峰,只要他敛起气息,一个凡人小姑娘,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他的。
林有家的步子十分轻盈,小鹿一般,她的心跳却是平稳的。一个小女孩,大半夜里,无论她跑出来干什么,想要保持心绪平稳,都不是件简单的事,她却做到了。
她沿着众人来时的路走了半刻,到一棵最粗大的松树前,停下脚步,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抬手踮脚将一件东西挂在了树枝上。做完这件事,显然是心情不错,连回去的脚步也透着欢喜。
待她走远了,沈又灵从暗处出来,他看到,树枝上挂的竟然只是一块手帕,手帕上沾着点点血星。
沈又灵见过这快手帕,杀死狼王以后,林有家曾掏出这块手帕,帮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这是,给谁留的信号?
手帕上沾着我的血,是巧合?还是与我有关?
“你可以出来了。”
感受到危险,沈又灵的声音中都透出了杀气。
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树后走了出来,黑影很高,很瘦。
柳一鞭!
“你跟了我多久?”
“一直跟着,你们。”
沈又灵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凡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悄无声息地跟踪一个四转巅峰的仙人,且一路不被发觉,沈又灵越发对他好奇了。
“我一直没发现你。”
“现在你发现了。”
当他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林有家身上,他就很难注意到背后的危险。除非,他有着和柳一鞭一样的战斗敏锐。沈又灵虽有修为,却终究少了功底和经验。
“你为什么跟来?”
“因为今天我值夜。”
值夜?他刚才一定如同白天一样,在一棵高高的茂盛的树上,隐蔽和瞭望着,借着夜色掩护,竟然连沈又灵都没有发现他。
“你跟踪我?”
柳一鞭摇了摇头,脸上没有表情,“我跟着她来的。”
她,就是林有家。
“为什么跟着她?”
“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沈又灵还想再问,柳一鞭已迈开步子,向着营地走了过去。他的个头很高,腿也比常人长出一大截,他的一步要顶沈又灵两步,每一步都悄无声息,若不是沈又灵亲眼看到他在迈步,他一定会以为柳一鞭用了什么移动灵术。
“把你这身功夫教给我,怎样你才肯?”
沈又灵问“怎样你才肯”,而不是“肯不肯”,他太想学一身这样的本事了。
柳一鞭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竟有一个仙人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柳一鞭想了一瞬,只想了一瞬,但沈又灵确信,他想得十分认真,然后他说道:“让我想想。”
他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荒谬的问题,一个四转巅峰的仙人,想要学习凡人学功夫,还客气地询问怎样才肯教,简直荒谬极了!
“那你一定要认真想想。”
没有人去动那条手帕,无论它能引来什么,他们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