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醇香浑厚,至少窖藏了三十年的好酒。
有肉,船行江上,吃的自然是江里的肥鱼鲜虾美蟹。
少年宴请沈又灵,沈又灵也不客气,他已太久没有好好吃饭。
敬过一杯酒,少年道:“我是北宫。”
北宫?只有一个姓氏?沈又灵总觉得,像北宫、司空、慕容这样的复姓只有武侠小说里才会出现。
“我是沈又灵。”
太久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名字,太久没人这样称呼过沈又灵,话一出口,像是与一个老朋友重逢。另一个世界里的他已经死了,唯有这个名字,算是一种纪念。
北宫浅浅泯了一口酒,“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张术这个名字,就要被人忘记。”
“不要紧,因为他们很快会认识沈又灵。”
北宫剥了一只虾,蘸了糖醋汁,入口鲜香。吃完,用一方南州天蚕丝巾细细擦了手,继续道:“灵修堂五长老几十年来默默无闻,你不觉得,最近一个月他的变化太大了吗?”
沈又灵专心致志地剥蟹,头也不抬,“你好像很关心这个五长老?”
“敢跟灵修堂掌门叫板,总是有点本事的,这种有本事的人,不知道哪天就会变成我的对手,谁不关心呢?”北宫契而不舍,“你说,他的变化为何这样大?”
“大概是突然间活明白了,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那就更可惜了,简直可惜得要死。”
秋天,河蟹正肥,一掀开蟹壳,看到透亮诱人的蟹膏,沈又灵更懒得答话了,心不在焉道:“你好像很喜欢替别人操心。”
“是这个张术,实在叫人操心。听说,他吞食了妖兽内丹,空窍迟早会被妖力破坏,已经无药可救了。你说,这样的人死了,是不是很可惜?”
“既然明明白白地活过,死,又有何惜?”
北宫挑了挑眉,“我若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想一个办法活下去。”
沈又灵吃了一口蟹膏,“你好像已经想到了办法。”
“不错。我要先找到那本《神农经》,然后自废修为变成一个凡人,接着用《神农经》上记载的方法洗髓锻体,重新获得修行资质,待修为达到五转大成再回灵修堂,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这实在算不上好办法。”
“何止不是好办法,这个办法简直笨到家了,可就算九转仙人来想,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最后一块蟹肉入口,沈又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喝酒时一点没有老态,反倒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逞能似的大口大口,像是要饮尽世间所有的痛苦。
北宫看着他,轻轻泯了一口酒。若酒品果真如人品,这两人一定截然不同。
“若用这个办法,张术要多少年才能报仇?”
“那要问问他自己,有多想活下去,想活成什么样,想不想报仇。”
北宫鬼回答得很慢,不像是讨论张术的生死,倒更像是说给眼前的沈又灵,又剥了一只虾,他继续问道:“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到凤鸣城,然后向东,去中州。”
“我回南州,也要经过凤鸣城,咱们同路。明早船到凤鸣渡口,一同进城吧。”
“好。”
沈又灵已告辞,回船舱休息,北宫鬼却还坐在桌边,河风透过窗子吹来,秋风渐凉。好在有酒,喝了酒,胸中燃起一团火,纵是吹着凉风,心也是热的。
这个五长老,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这一夜,怕又要无眠了。
出乎意料的,沈又灵睡得格外香。
起先,他躺在床上,想着之前一个月的种种经历,想到唐伞和宇文打,想到那些龌龊的阴谋,心中郁郁。过了一会儿,只闻一股淡香,这股香在他鼻子前头徘徊,闻一会儿整个人只觉得飘飘欲仙,船身轻轻摇晃,睡榻绵软舒适,真该好好睡一觉!
沈又灵做了一个梦,他梦到生命最后一刻的那场车祸,一辆黑色轿车被另一辆车撞得飞出足有二十米,他的视野中,黑色轿车越来越大,他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这个梦反反复复了十几遍,他已感知到自己在做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来。
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大概是到了后半夜,他翻了个身,身上传来一阵极其舒爽的清凉感,终于逃出梦魇,沉沉睡去。
清早醒来,沈又灵发现身上的烧伤被人处理过了,腐烂化脓的皮肤已经剪除,伤口上敷着一层深绿色的药膏,像是某种被捣碎的植物,药物传来的冰凉之感消减着烧伤火辣辣的痛。
沈又灵心中一沉,检视了一番内力,经过一夜休息,内力已达到最饱满的状态,紫色的妖力相当蛮横,在丹天内横冲直撞,除此以外并无不妥。
难道遇上传说中的活雷锋了?
洗漱一番,一开门,只见北宫一身黑袍,负手立于船头,加个女主角就能喊“俺是世界之王”了。
呸呸呸,这河里没有冰山。
见沈又灵出来,北宫一笑,也不知是他脸上的阳光更灿烂,还是这笑容更招人喜欢,看得一旁的小师妹眼珠子都直了。
北宫道:“前辈休息得可好?”
不提替沈又灵疗伤之事,更没有想打探沈又灵是如何受伤的意思。
沈又灵只点了下头。
北宫又道:“不多时咱们就要登岸了,这颗易容丹前辈或许用得到。”
易容丹,服用以后可随心意改变面貌。
沈又灵接过,眼都不眨就吞了下去,北宫若想害他,昨夜才是大好机会。
昨晚帮沈又灵处理伤口的正是北宫,他也不是恰好“路过”,此行离开师门,为的就是要找沈又灵,听到他的梦话,听他说起“汽车”,这个世界并没有汽车!
北宫的心漏跳了两拍。难道,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