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依旧捆仙绳加身,沈又灵的背佝偻起来,仰着脖子打量着四周,像只虾米。
他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那些为了他死去的人,唐伞,宇文打,那院中死去的弟子,是不是都白死了?
沈又灵的心渐渐冷了,不然,还能怎么样?除了死,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已无计可施,捆仙绳消耗着他所剩不多的内力。
他已没有眼泪,他所剩的,只有绝望。
内力的流失让他昏昏沉沉,身上的伤口开始溃烂,形成大片大片的脓疮。他三次昏厥,又三次醒来,早已没了时间的概念。
直到第四次昏迷,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这声音十分微弱,但只听了一声,沈又灵便不由地激动起来,哪怕是昏迷中的他,也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的母亲。
他听到母亲在唱歌。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糍粑跌得井里,变杂嘎麻。。”
这是母亲家乡的童谣,小时候,母亲常常唱来哄他睡觉。
听着熟悉的声音,沈又灵的心安静平和了,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桔黄的灯光下,母亲坐在床边,一边唱歌,一边轻轻拍着三岁的沈又灵,沈又灵不时顽皮地睁一下眼睛,母亲洋装发怒。
“再不睡觉,你就长不了大高个!”
沈又灵不服气道:“我一定能长大高个!将来长大了,我来保护妈妈!”
他曾对最亲的人许下这样的承诺,这承诺还没有兑现,他怎么能死?!
惊醒,一身冷汗。
地上有一碗饭,这是守卫的弟子第四次给他送饭,前三次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沈又灵毫不犹豫地翻滚腾挪过去,狼吞虎咽,吃得满脸油花。
他要活下去!虽然他还没有想出活下去的法子,但只要不死,便总有活下去的希望。
还有三天,秋试就要开始了,一大早,灵修堂最重要的五个人已经齐聚议事厅,掌门、五位长老,再加上首席弟子陆玄九,本来应该是七个人,如今二长老惨死,五长老锒铛入狱命不久矣,只剩下了五个人。
今天有两件事要商量,一件是秋试相关的各种细节,诸如奖品、弟子之间比试的出场顺序等等,另一件是如何处置五长老。
第一件事大家只花了几十息就有了结果,结果是:先把第二件事讨论出个结果,第一件事明天再说。
如今沈又灵这样的重犯关押在刑门,在执掌刑门的三长老这些天可谓春风得意,也不知是不是笑多了,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沙皮一般,他率先开口道:“关入邢门的那个人还没有死,不过看样子,撑不过三天。”
陆玄九插嘴道:“不能让他随随便便死了,太便宜他了!”
掌门瞪了陆玄九一眼,打沈又灵被抓住开始,他就没给陆玄九什么好脸色,显然是对他那天的表现相当不满意。瞪完,掌门说道:“既然是通灵大隐亲自发话,面子上的事咱们还是得做足了,莫要难为那个张术,就让他这最后几天是舒舒坦坦,最后还不是个死?”
三长老敢进道:“那是那是,都按掌门的意思办,我还派了弟子,每天给他送饭。”
大长老阴涔涔一笑,道:“多亏商拙那小子四处散播消息,现在所有弟子都知道咱们善待张术,都说掌门大人有大量,心悦诚服得很呢。”
掌门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这一次我要给商拙记一大功,要不是他故意在演武场挑起事端,咱们还真找不到理由对张术出手。”
大长老接话道:“毕竟是修仙世家出来的孩子,见识心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看那个在演武场上放暗器的人就是他。”
“我看这些都不必深究,以后对他好些就是了。”转而,掌门又对三长老道:“你这边要格外小心,千万不可节外生枝。”
三长老道:“放心吧,有捆仙绳压着他的内力,除了十几个三转弟子,还有我亲自看守。关他的地方,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来。”
夜,月夜。
透过一扇巴掌大的小窗,沈又灵呆呆地看着月亮。他体内的灵力几近枯竭,脸色格外苍白,似乎老了二三十岁。
晚饭的托盘就摆在地上。一双竹筷,一碗白米,一碗青菜,青菜上,还盖着两片肉。
与平时不同的是,托盘上多出了一方巾帕。
一方灰色的,最常见的粗布方巾,就那么自然地搭在托盘一角。
沈又灵努力蹭了几下,凑到托盘前,他身上的烧伤已经发炎溃烂,每动一下就有脓血流出,但他一声也没出,硬是挣扎着吃下几口饭菜,沾了满脸的米粒和菜油。
看守他的两名弟子用眼神交谈着。
“你说他怎么还有胃口吃饭啊?”
“谁知道呢?吓傻了吧。”
没人再去看他,沈又灵便放心大胆地将脸凑到灰帕上,悄悄叼起灰帕一角,抖开。
一颗丹药滚了出来,灰帕边缘一行小字:秋试当天,逃!
那小字也不知是用什么写上的,沈又灵刚刚看完,字便消失不见了。
丹药透着股清甜的香气,大还丹!
大还丹是修仙者常用的丹药,服用以后迅速恢复内力。沈又灵赶忙俯身叼起大还丹,一扬脖子吞了下去。
沈又灵已经感到,随着大还丹消化溶解,内力在缓缓增长。
身上的捆仙绳似是感到了异样,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捆得更紧了,直勒得沈又灵的伤口皮开肉绽。一刻以后,他的灵力已经恢复了三分之一。
此后两天,沈又灵留意着每顿餐食,但灰帕再也没有出现。
这究竟是谁?他真的能救沈又灵出去吗?
秋试。
这一天,从前一天晚上开始,沈又灵比要参加比试的弟子还要紧张。
三长老已经去了秋试会场,邢门的弟子不停地轮班换人,一人来替换另一人时,坏笑着说道:“师兄,你的对手是白乙丙,给他点颜色瞧瞧!”
另一人边走边答道:“放心,师父叮嘱过,不必对四长老的弟子手下留情。”
沈又灵叹了口气,邪不胜正是骗人的吧?
不一会儿,一个消息炸开了:四长老的爱徒白乙丙被打成重伤,命悬一线,四长老愤然离席。
一个看守笑道:“咱们师兄好手段!”
另一人道:“可不是,掌门早就看四长老不顺眼了,他的弟子,别说是重伤,就算死了也是白死!”
立即有人接话:“这四长老越发没有风度了,掌门都没有离席,他怎敢先走?莫不是。。”
正说着,黑影一闪而过,几乎没人看清那黑影是如何出手的,守卫已尽数倒在地上了。下一秒,黑影已来到沈又灵跟前。
可不正是四长老!
怕留下痕迹,他没敢使用最擅长的火系灵法。
施展内力替沈又灵解开捆仙绳,又给他吃了一颗大还丹,四长老才低声道:“跟我走!”
伸手一搭沈又灵胳膊,几息之间两人已经到了邢门之外。
众弟子将秋试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路上万人空巷,守卫也松懈了许多。沈又灵极度虚弱,却仍催动内力,加速狂奔。
四长老将他送到一处偏僻小门,打昏了看门弟子,又交给他一个小包袱,沉沉道:“此一别不知还能否相见,五长老保重。”
“保重。”
沈又灵扭头就走,四长老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救他出来,可不是为了在门口拖泥带水互诉衷肠,这份恩情,是多少言语都感激不尽的。
既感激不尽,又何必多言,唯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报答四长老救命之恩。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出走灵修堂,不畏后人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