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大部分弟子都回去睡觉了,对他们来说,今天发生的事不过是修仙路上一段小小插曲,谈论几日便忘了吧。
雨仍在下,这是今年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雨,它适时到来,冲刷掉了跑路人留下的痕迹,也冲刷掉了山顶浓郁的血腥味。
沈又灵所住的海棠轩显得格外僻静。
推门。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人窒息。
院内横尸遍地,血染红土。
尸体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地上湿漉漉的,雨水和着血水,形成小水坑,像一只只泛着泪光的眼睛。
尸体的手脚被一种叫捆仙绳的法器捆着,此绳能源源不断地抽走被捆之人的内力,使人无法挣脱。
每个人的脖颈上都有一道细细的伤痕,手法干净利落。
全是沈又灵的弟子!这些人已经被捆仙绳压制,毫无还击之力,却惨遭屠杀!
他们大都只有一转修为,最年轻的弟子甚至只有十三岁,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
沈又灵他想怒吼,想狂呼,恨不得立即冲到掌门的面前,亲手杀死他三百六十遍。
可最终,他只是沉默地从这些弟子身边穿了过去。
他需要时间来消化熊妖内丹,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最后一个给他们报仇的机会,不能让一时冲动毁了这最后的机会。
是夜,月圆之夜。
夜凉,秋风习习,秋雨潇潇,天地间只剩下浓浓的萧瑟。
这或许是宇文打度过的最难熬的夜晚。以前,他总觉得,只有做坏事,才会因为良心不安而紧张,如今他终于知道,站在正义这边或许风险更大。只有找些事做,他才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来灵修堂几十年了,宇文打头一次发现山上的视野非常好,初升的太阳又大又红,甚是喜人,以前怎么就没注意过呢?
雨过天晴,今天是个好天气,能死在这样一个好天气,也是幸运的。
门外传来陆玄九的声音:“你们三个,进去看看!”
三人同来的人一百个不情愿,慑于陆玄九的威势,只得硬着头皮往海棠轩里挪。
修行水系灵术的女弟子给三人套上水盾,其它两人,一个唤出了火球,一个也催动灵力,随时准备发出土系攻击。
三人刚一进门,便被躲在暗处的宇文打发现了,宇文打不敢轻举妄动,这个陆玄九心眼忒多,自己留在外头,一旦情况不对,他随时可以去搬救兵。
得将他骗进来!
三个被派来的倒霉蛋心惊胆战地挪进了内院。
一老屋,一粗树,一花圃,无它。
左厢房的门半敞着,门口一本书任风吹得哗啦啦直响,许是主人走得匆忙,落在了这里。有弟子大着胆子上前,捡起书来。
其余两人敢进凑上来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一本……《天书》!”
几人所站的位置是一处死角,外头的陆玄九伸着脖子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大声嚷道:“发现什么了?”
捡书的弟子生怕被人抢了功劳,连忙答道:“大师兄,我捡到一本《天书》!”
陆玄九只想骂娘,五长老怎么可能有记载本门密法的《天书》?这是只有历代掌门才能看的书!他是首席弟子,够亲近的吧?却连这本书的封面都没见过。
仔细一琢磨,真不是没这可能,五长老连隔音符都能搞到,显然有些门路……
再也顾不得许多,陆玄九催动内力,几步进了院子。
上钩了!
隔音符!作茧符!
作茧符,看起来和个音符一样,也是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膜,却有作茧自缚的作用,十二个时辰内,外面的人可以进来,里面的人却不能出去。
不好!中计了!
陆玄九疾退,那光膜已经撑开,撞在上面,光膜纹丝不动,他直接给弹了回来。
这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捡书的弟子仍自顾自地嘟囔道:“怪了,这本书里面的内容,为何却是修仙基础入门?”
陆玄九上前一扬手,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那人自知理亏,虽满脸的不服气,却强忍着没发话。
陆玄九环视一圈,喊道:“五长老,你引得灵修堂大乱,血流成河,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还不快快认罪受罚?”
赤裸裸的栽赃!宇文打气不打一处来。
他已在院中布下陷阱,此时意念一动,一双双泥手破土而出,把四人抓了个结实。
宇文打有备而来,刚一现身,小院内登时飞沙走石,沙土石块狠狠向着陆玄九招呼。陆玄九奋力召出风盾,怎奈他来得晚,没有套上水盾,吟唱灵咒的间隙被砖块砸中两下,又被沙子迷了眼,一时间狼狈不堪。
“住手!我留你一条性命!”
“呸!去你娘了个腿儿!”
陆玄九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其他几人都看呆了,有一个反应快的师弟,甩手发出一枚苹果大的火球,那火球飞速旋转,噗噗燃烧得正凶,宇文打根本不看他,撑起土盾,任凭火球打在盾上。
火球袭来,没有对土盾造成任何影响,反倒以更快的速度,沿着原路反弹了回去。
那发出火球的弟子哪里能想到这个,惊呼一声,正中火球攻击,头发都被烧掉了一大片,登时昏了过去。
水系灵法的女弟子第二个反映过来,手中已迸出一团浪花,浪花虽小,却裹挟着“巨潮之力”。
“快停下!”
陆玄九急得直想跺脚——如果他的双脚没有被困住。
“啊——”
反弹回来的巨浪冲散了女弟子的水盾,若不是宇文打刻意控制,手下留情,她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女弟子一口鲜血喷出,惨叫一声也昏了过去。
“小心!他服了奉还丹!”
奉还丹,将服用者受到的攻击悉数奉还。缺点是只能持续四十息,虽然时间极短,仍是跑路保命的必备佳品,极其珍贵,有价无市。
弟子根本没有资格使用奉还丹这样的珍贵丹药,别说弟子,就是长老得到一颗,也要珍藏起来,留到关键时刻保命。陆玄九一直垂涎,希望师父能赏给他一颗奉还丹,师父却没有答应,宇文打竟随随便便就用了如此珍贵的丹药,陆玄九的肺都要气炸了。
凭什么?
“你!你怎么会有如此珍贵的丹药?”
宇文打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我师父收了一个药门奴徒的儿子为弟子,前不久,他刚过晋升一转筑基中阶。”
陆玄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
宇文打道:“昨天晚上,这个药门奴徒的儿子死了,就死在外头院里。”
陆玄九猛地一缩脖子,“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宇文打招出地刺,向最后一个师弟攻去,那人正是刚刚挨了陆玄九巴掌的,巴不得陆玄九吃点苦头,被那地刺轻轻蹭了一下,衣服上沾了点土而已,就一闭眼昏了过去。
人呐,想开点,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我先去会会周公,您二位打着,请务必忽略我的存在!
从那弟子的眼神中解读出这层意思,宇文打甚至想笑。幸好,他已跟他们不一样,幸好,他没变成这幅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