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暖花开,绿树成荫。经过一段时间的成长,卢俊义他们师兄弟四个都已是功法纯熟,课业精进。
这一天,周侗正在天字馆内教几个徒弟学习《论语》,突然有一匹马在馆外停下来,一个十几岁的小沙弥从马上跳下来,进到天字馆内。
看到馆内只有一个大人,便问:“请问周侗教师在吗?”
周侗看着陌生的小和尚道:“在下便是。”
那小和尚当即跪倒,叩头道:“师叔在上,受弟子清印一拜。”
周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问:“莫非你是智真师兄的徒弟?”
“弟子正是,”说着小沙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周侗,“这是师父的亲笔书信,请师叔过目。”
周侗心想:我与师兄多年不曾书信来往,今日原何会寄书信来?一边想,一边伸手接过书信,拆开观看。信还未看完,就大叫一声,昏厥过去。当时惊得卢俊义等几个徒弟和清印手忙脚乱的将其扶到椅子上。清印稍微年长,经验也多一些,便伸手掐住周侗的人中。良久,周侗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孩子,当看到清印的时候,立刻又想起了那封信,赶紧拿过来接着看完。随后周侗神情悲切的问清印道:“你师父现在何处?”
清印道:“我来的时候,师父正在收拾东西,现在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好,你在此稍住两天,我收拾一下东西,你跟我一同启程。”周侗道。
“弟子谨遵师叔安排。”
这俩人说了半天话,把卢俊义他们几个弄得云里雾里的,不明所以,于是就问道:“师父,出什么事了?”
周侗看了看几个徒弟,悲切的叹了口气,说道:“五台山你们智真师伯来信,说你们师祖已经病入膏肓,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啊?师父,那我们赶紧去看看师祖吧。”卢俊义说道。
“恩,等为师收拾一下,就带你们几个一起去。”
当下周侗便穿上官服,来到皇宫面见圣上,要请假回乡去看望恩师。这是人伦常理,皇帝无有不允。
第二天,周侗收拾好包裹,把从御林军营借了两匹好马,连同自己的大黑马一起套上马车,让卢俊义他们四个坐到马车里,自己亲自驾驶。清印骑着来时的那匹马,一道离了东京,向华山驰去。
路上卢俊义他们几个十分好奇,这师祖是什么样的人,为何师父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路上休息的时候,卢俊义他们几个便向周侗问起师祖。周侗看几个孩子好奇心大,笑了笑,便给他们讲起了自己的师父。
“你们的师父本是少林弟子。姓谭名正芳,法号慧宁。他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深得少林武学的真传,年纪轻轻便已练就少林七十二绝技。但因为年少气盛,没有耐心静坐参禅,所以少林玄空大师便让他入世修行,做一个苦行僧。希望他尝尽世间冷暖沧桑,或许有一天会顿悟归来,安心参禅悟道,继承少林衣钵。
而你们师祖作为一个苦行僧,也没有安分守己,行走江湖,总是到处找人比试武艺。因为本身修为极高,所以从未败绩。
直到那一年,他来到华山脚下,遇到一位正在挑水的道士,一时兴起又要跟人家切磋武艺。不想那道士超脱尘世,一心修行,无心切磋,这反而越发激起了你们师祖的争强好胜之心,于是百般纠缠,执意要比。道士被纠缠不过,只好答应比武,但同时又定下一个赌注:和尚若是输了便要在这华山上长住一生,道士若输了便出家做和尚。当时你们师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后来两人大战一场,一直从清晨战到午后,最后那道士技高一筹,五百个回合以后,以微弱的优势胜了你们师祖。起初你们师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但赌局早已定下,如若反悔,妄自惹人耻笑。于是他便信守赌约,在华山的东石楼峰下盖了几间茅屋,在那里长住下来。
时间一长,你们师祖慢慢的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反倒能安下心来参悟禅道。佛家有云:一寸禅功,一寸武功。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参悟,你们师祖的武功越发登峰造极。在武功大成以后,他又一次爬到华山顶峰,找到昔日那个道士邱木乙再次比试武艺。这一战,他轻松的就胜了。”
“那后来呢?后来师祖是不是就离开华山了?”卢俊义听说师祖赢了,开心的问。
“呵呵,你们师祖是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在华山长住一生,断然不会中途离开。从此他便在这华山住了一生,从未离开过。”
“师祖真是重情义的人啊。对了师父,我们有几个师伯、师叔啊?”周烈问道。
“你们师祖往年云游修行时,曾收过两个弟子,一个叫罗征,法号智真;一个叫许河韵,法号智清。再加上我,一共有三个徒弟。”
“智真,智清,应该都是和尚,那师父怎么不是和尚?”史文恭问。
周侗看了一眼史文恭说:“为师十五岁那年,家乡也遭了匪患,家里人都被杀光了,只有我自己活了下来。于是为师发誓要报仇雪恨,当时听说华山上有个和尚胜了全真教的武学奇才邱木乙,就想去拜他为师。之前也曾听说有许许多多的人前去向他拜师,但你们师祖都以机缘不够为由,将他们拒绝了。为师也是怀着忐忑之心前去拜师,没想到你们师祖见了我之后,竟说他的衣钵有了传人,不仅收下了我这个弟子,还同意我带发修行。”
“那后来师父报仇雪恨了吗?”史文恭问。
周侗叹了口气,说:“没有,师父学成本事下山之后,也曾去找过那些土匪。但是那些土匪却在几年之间就被官府给剿灭了。”
“那师父跟两位师伯的武功谁更厉害?”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林冲问道。
“呵呵,这个嘛,当然是师父厉害了……”
一路说,一路走,十天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华山脚下。此时正是晌午十分,周侗下了马车,带着四个徒弟和清印匆匆的爬上山,来到石楼峰下。
这里与周侗十几年前离开时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三间茅草屋,屋前有个菜园,一条山溪从菜园旁边流过,茅屋后的崖壁上有一个巨型的掌印。周侗还记得小时候,他曾问过师父,这个掌印是怎么来的,师父骗他说:曾经有一位武功盖世的大豪杰在此练功,在武功大成之时一掌印在上面的。当时他信以为真,便发奋练武,希望将来能像这位大豪杰一样,也在这石壁上印一个手印。直到长大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掌印是天然形成的石纹。
一边匆匆的向茅屋走,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划过。走到茅屋门前的时候,周侗早已泪流满面。进到茅屋之后,周侗便“噗通”跪在地上,膝行到师父的床前。
此时,床边早已站有两人,正是智真和智清,而谭正芳则盘腿坐在床上,面容枯槁,气色暗淡。周侗来到床边,跪伏在床前磕头,哭道:“师父,不肖弟子周侗回来看您了。”
谭正芳听到是周侗来了,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缓缓睁开眼睛,伸出手想要摸摸周侗,在他心里,周侗还是那个他最疼爱的孩子。
周侗赶紧爬到床边,让谭正芳摸摸自己的脸。谭正芳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嘴里含混的说:“好,好,侗儿如今也长大了。”
看着谭正芳的双眼深陷,脸色蜡黄,周侗知道师父将不久于人世,顿时泪如泉涌,哽咽的说道:“师父,不孝弟子该死,我早该回来侍奉您的……”
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站在床边的智真和智清也跟着垂泪不止。
此时在周侗身后进屋的几个孩子,看到周侗哭的这么悲切,一时间被一种悲伤的氛围包裹着,心里一酸,也都咧开嘴大哭起来。
听到身后的哭声,周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给师父带了几个徒孙来。于是赶紧抹了把眼泪,对师父说:“师父,这些都是您的徒孙,我带他们过来见您。”
周侗转身卢俊义几个道:“都不要哭了,快过来拜见你们师祖。”
几个孩子看到师父不哭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于是也赶紧擦了擦眼泪。快步走到床前,跪在地上,齐声说:“师祖在上,受徒孙一拜。”
谭正芳喜笑颜开的说:“好,好,来来来,都起来,让师祖好好看看。”
于是五个孩子又排成一线,站在床前。谭正芳爱怜的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嘴里一个劲的说好。
此时站在床边的智真禅师看着卢俊义和林冲,不禁眉头一皱,他本能的感觉这两个孩子身上有一股弱小的煞气。
在谭正芳的几个弟子中,只有大徒弟智真与佛法有缘,在禅功方面造诣远远超过了武功,如今已初入佛道,焚一炷香入座而去,醒来后便能知一个人的过去未来。所以当他见到卢俊义和林冲这两个前世的天罡星时,本能的感觉到两人身上残存的煞气。
智真看了一会儿卢俊义和林冲,无奈的叹了口气,天罡星既然再次降临凡间,必然是天数。即使自己知道这两人日后会杀戮人间,但现在却不能出手将其击毙,否则便是逆天行事。
智真打眼一看就知道,卢俊义和林冲都是练武的好材料。尤其是卢俊义,骨骼清奇,面相富贵,日后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剩下的两个孩子就差远了。这个叫史文恭的孩子,根骨还算不错,虽比不上卢俊义和林冲,说来也算是个可造之才,唯一不好的就是脑后有反骨,若不好好调教,日后怕会创出祸端。资质最差的就是周烈了,这孩子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相对于几个师兄弟来说,简直就没法相比,也不知道天资绝纵的师弟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卢俊义等四个师兄弟拜完了师祖,又依次拜见了大师伯、二师伯,然后就规矩的立在周侗身后。
这时智真禅师也叫过自己的弟子智清,过来拜见师祖和二师叔。智清禅师没有弟子,如今他还在苦修,仍是孤身一人。
等到所有人都见了礼,谭正芳盘坐在床上,看着三个弟子和一群孩子,内心十分满足:“呵呵,上天真是待我不薄啊。为师从未想过,此生竟然也有儿孙满堂的时刻,今天能看到你们,为师死也瞑目了。”
“师父……”
谭正芳摆摆手打断了周侗三个师兄弟,道:“师父早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也没有必要再徒劳的留恋凡尘。你们能来给师父送终,师父就无比的高兴了。”
见谭正芳说的悲切,一时间屋子里又充满了悲伤的气氛。见没人说话,谭正芳又道:“看看,又到饭点了,园子里还有些菜,咱们中午都把它吃了吧。走,做饭去。”说着就要起身。
智真等三兄弟赶紧阻止,智真道:“做饭让弟子们来就行了,师父您歇着吧。”
吃过饭之后,几个孩子在茅屋外玩耍,三个师兄弟则陪在师父身边,聊起了过去的往事。一直聊到日暮时分,该吃晚饭的时候,他们才罢休。因为师父将不久于人世,因此三个徒弟便格外珍惜跟师父在一起的每个时刻。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谭正芳在入定了一炷香的时间醒来后,感到自己大限已到,便将三个弟子叫到身边,交代后事。
看到三个弟子和几个孩子都到了跟前,谭正芳开口道:“你们师兄弟三个当中,智真继承了我的禅学,对禅学悟性最高,如今已是五台山文殊院首座,日后在禅学一途不可限量,而今师父再送你四个字“欲佛舍佛”,望你好好参悟。
智清你最像我,至今你还在云游苦修,等你静下心来参禅的时候,才是你功夫大成的时候。如果你此生机缘不够,无法顿悟,那你就拿着这块竹牌和这本剑谱,到东京大相国寺去某个职位。我有师兄在那里,到时他自会照看你的。”
说完递给智清一块竹牌和一本剑谱。
“至于侗儿,你武学悟性最高,如今你的修为怕是已经在为师之上了,这一点师父最欣慰。你生性耿直,又聪慧过人,而今在京城做官,为师只担心你处世不够圆润,容易得罪人,望你好生磨练心性,在武学一途成为一个大宗师。”
此时,谭正芳就像一个父亲在临终前给孩子交代后事,哪个孩子过得不好,他心里就记挂着哪个孩子。
此时西方的天空出现了晚霞,一轮红日正在慢慢的西沉,最后隐没在群山后面,就在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的天际的时候,谭正芳也停止了呼吸。
西方的天空如诗如画,美到不可胜收,而晚霞余晖下的茅屋内,却响起了悲恸的哭声。
那哭声哀切异常,悲动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