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大地一直暗沉沉的。
而此时的维尼一直在小城里游荡。并且是乐此不疲,雅兴如此之高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三百年前他脚下的这块土地就是他墨贴巴家族的地盘。现在早已归共和国所有了。如今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主人们,他们或许料想不到他们的老祖宗曾经就是维尼这个鬼魂的臣民或奴仆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维尼还是他们家的大恩人。正因为维尼的自缢才使他们家的老祖宗们免遭清兵的屠戮,子孙后代得以存活下来。
如今山还是那个山,几乎没有改变。但河流早已面目全非。维尼试图在小城里寻觅到哪怕有一丝自己或先人曾经活动过的地方和建筑,但这个希望很快破灭了,一切早已荡然无存。
城墙、城门、烽火台、演兵场,父王、臣民和自己的寝宫、乐宫、戏楼和书院,祖师殿、城隍庙还有玉皇阁等等。
如今,什么都没了。
替代它们的是一栋栋崭新的高楼大厦和宽阔的柏油马路。
看着从身边呼啸而过的汽车,维尼不由得为自己暗暗捏了一把汗。虽然自己是一鬼魂,现代人是看不见自己的,但还是要小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是母亲大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维尼觉得就是地老天荒,这句话也不过时。
这时,维尼来到了小城郊外的一条河边。他依稀能辨认出这里就是儿时和母亲曾沐浴过的地方。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眼前这条河已经不算是一条河了。叫它臭水沟最恰当不过了。
维尼脚下这片干枯的河滩一直延伸到河对岸,只有几处死水洼似乎证明这里曾是一条放荡不羁河流。十几年前,河水就断流了。只有春汛到来的那几天,上游层层把关的水坝开闸放水,使得这里一下波涛汹涌,浊浪滔天,一泻千里。但很快,它就消失了,退缩在小城脚下成了一滩死水,裸露出大片大片裹满黑色青苔的石头,一直到第二年的开春。
现在是初春的时节,可雨季迟迟没有到来。几乎整个冬天都没有雨水的光临过,也没有下过雪。这些年来,小城里人们似乎也习惯了,曾经那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也只能存在人们的记忆中了,成了无数人的笑谈了。
为了预防春汛那几天暴怒的河水严重影响人们的生命财产,现代人沿河两岸筑起数十里、高约十丈的雄伟河堤。曾经无声无息悄悄滋养两岸民众,历经数千年的河水,现在竟然成了小城人们谈虎色变的妖魔。政府投入大把大把的金钱,使出浑身解数把它严严实实给束缚了起来,直到它消亡。不仅如此,现在的河滩成了天然的垃圾场,人们在这里倾倒垃圾成了家常便饭,到处是小动物的死骸和各种垃圾。一到夏天,这里臭气熏天,人皆避之不及。
忍着扑面而来的阵阵恶臭,维尼有几次想走下河堤,亲密接触下河水,但他最终放弃了。
维尼是这条河发生巨变的见证人,数百年来,维尼在山上一直注视着它。想想也就最近十几年的功夫,曾经一年四季绿水长流,清澈见底的河水怎么转眼间就变成这番模样,维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些年以来,维尼一直隐隐不安。因为这条消失的河流是他们家族的守护神。父亲曾亲切称它为河神库八。
后来,维尼终于想明白了。他认为是现代人的傲慢无礼得罪了河神库八,又或者无法无天的现代人不懂得珍惜也不再敬畏河神了,故库八它溜走了。
就在维尼望着枯竭的河滩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河滩中央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引起了他的注意,可以看见那里人影在晃动。
维尼见状,浑身莫名地颤抖起来。
因为有人朝他走来。一路叮叮当当作响。
黑暗里,此人显得异常高大,浑身套着厚重的八幅罗裙,头上戴一顶高高的凤冠帽,一手持八宝铜铃,一手持法刀,看着他走来,就像一座移动中的巨塔。维尼立刻认出他来了,他是他们墨贴巴家族里德高望重的人物,世人口中的巫师。他就是维尼朝思暮想的师父梯玛。
“梯玛”
维尼激动的叫出声来。随即朝他跑上前去,一到跟前就一下匍匐在梯玛脚下,含着泪水亲吻着梯玛的双脚。
这时,梯玛把一只大手放在维尼的肩上,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像是在祈祷着什么。随后,他弯身扶起维尼,用一种沙哑近似空灵地破嗓音,道。
“我可怜的维尼官儿,你受累了”
维尼仰面看着他,早已泪流满面。
“梯玛,维尼给您老人家请安”
“好,好”
梯玛点头应道。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便牵起维尼的手朝河滩中央的篝火走去。
此时的维尼想到在戏院里见到的那个长得跟桃花一模一样的现代女子,她居然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太不可思议了。维尼他急切地想从师父口中得知真相。但离篝火越来越近,维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胆怯了,他撒开梯玛的手,望着梯玛用一种近似哀求的声音道。
“梯玛,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梯玛没有做声。直到离那堆篝火七八米远的距离,他才停下来。在火堆旁烤火的那些人已经隐约可见了。
这时,他转身看着维尼,声音有点哽咽道:“维尼,你那迷路的可怜的父亲他回来了,四百多年了,唉!你还是一个人单独去见见他吧”
说罢,梯玛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留下维尼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