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想到,母亲的离去带给我的,是这样排山倒海的寂寞。
我在与她凝重的沉默对峙的漫长时间里,学会在内心维系自身平衡。我以为我可以独自生活,却不知失去了与我的沉默对峙的一方,死寂便如疯长的荒草般从我的沉默中漫了出来,压得我生命的天平逐步倾颓。
我开始留恋阳光,恐惧夜晚。当晚上画室关门,我不得不独自回到那个狭小而黑暗的房间时,我总像患有强迫症般不断将灯开了又关。
我越来越频繁地失眠,在深夜感觉荒凉和岑寂沉重地压向我,让我不得喘息。我像溺水的人,拼命挣扎,想摆脱窒息我的寒冷与黑暗。太多感情在我身体里急速膨胀,我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无法表达。我有时不可自制地大声嘶喊,直到绝望感扼住我的喉咙,无法再发出声响。我撕扯每一件能抓在手中的东西,床单,枕头,摆在床脚的画,直到筋疲力尽。
我感到有种狂暴的情绪在身体里肆虐,无法抑制。像只关在笼子里的兽,随时准备冲破牢笼。
空旷的黑暗中隐隐有母亲的哭泣声充斥在我的耳畔,这是伴我度过大半个童年的声音,此刻,却一点一点辗断我头脑中的理智与坚忍。
我像陷入黑暗与诅咒的罪人,等待救赎。
从出生前就注定,我背负着一种原罪,必定沉沦。
吴轩递给我的速写本上是满满的夏悠雪的画像。全然不同于我画过的那个目光冷峻的形象,而是温煦如冬日暖阳的女孩。每一根线条都柔和亲切,每一画笔触都满含谦卑的爱意,依然是那个相貌平凡的女孩,在吴轩的笔下,却耀出醉人心弦的淡淡光晕。
每幅画上都在空白处写着很多文字,关于夏悠雪的,关于吴轩内心爱恋的,寂寞而美好,略带忧伤,像露水未干的田野上蒸腾起的薄薄晨雾。
吴轩笔下的夏悠雪纯净,不染纤尘,圣洁宛如冰山上的雪莲,不可企及。
我将画簿还给吴轩时看到了他脸上探寻的目光,带着想要努力掩饰掉的不安,像等待考试结果的学生。我知道他想我说点什么,赞同或至少承认他对夏悠雪的感情,然而他不知道我的手指已被那本画簿烫伤。
轩,你知道吗,你太出色,又太深情,所以在你身边的人都会痛苦。
说这句话前,我想到叶子,而说出这句话时,我感到手指的灼痛。
吴轩看着我,第一次看我的眼睛。他目光圆润,带着惊讶和迷茫,然后一点点地转化为疼痛。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我的目光一定寒冷而锐利,但他的眼中只有一团薄雾,我的目光无法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