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1024年。
帝国西南边境,海索尼姆要塞。
这里是帝国西南的门户所在,黑色石岩铸成的高耸堡垒如同一头伏势躬身的巨兽一样横亘在这里,让西南地域的子民们得以免受外族入侵,为他们带来安宁与繁荣。
为了赞颂这座要塞的伟大功勋,后人将其称为“钢铁要塞”,意为钢铁铸成的不落要塞。
而在海索尼姆要塞的高墙之上,一个青年迎风而立,徐徐的南风吹乱了他那一头浓密而飘逸的银白碎发,如同宝石般清澈的紫色双眸则漠然凝视着眼前这片无涯树海,那平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群山,看到非常遥远的地方。
青年大约二十来岁,如刀刻般的五官十分俊美,棱角分明,眉宇间自有一股冷峻之意。他的颀长挺拔,穿着领口镶嵌金边的特制黑色军服,显得分外干练。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默然无语,像是一柄穿插在城墙上的利剑,历经千年而不倒。
“哈维尔,原来你在这儿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青年寻声望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跟他穿着同款式军服的黑发男子。
哈维尔平静地看着他,随即叫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是你啊,阿罗文。”
他看上去跟哈维尔差不多大,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胸前的扣子被胡乱地扣着,领口因为没有经过特意整理,稍微显得有些凌乱,给人以不拘小节的第一印象。
他有着一头偏长的乌黑头发,并用发束在脑袋后面随意扎了一个马尾,马尾垂到肩上,随风而动,显得格外潇洒。
“怎么了,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
阿罗文轻笑着走上前去,停在了和哈维尔齐肩的位置,然后他抬起头,眺望着落日山脉的林海景色。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偶然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所以想在这儿待一会儿。”哈维尔轻声说,他再度望向远方,视线中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嚯嚯,没想到我们的中将大人也会有这么感性的时候呢。”阿罗文笑着调侃了一句,“都说人老了就喜欢追忆往昔,难不成你也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滚蛋。”哈维尔斜了他一眼,“你这个比我还年长一岁的家伙在鬼扯些什么呢?”
阿罗文身为哈维尔的副官,现在军中任万骑长一职,按理来说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但看他们之间随意的谈话,却更有种损友的感觉。
两人差不多是从小玩到大,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身份上的些许差距并不能让他们产生隔阂,再加上阿罗文本就神经大条,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会有什么顾忌那才见鬼了。
“从那之后,已经有五年了吗?”阿罗文有些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呢,总让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雷克特将军还健在一样。”
“父亲他早就死了。”哈维尔面无表情,“就在五年前,那场与西南蛮族的战争中……”
“身为一个武将,他没有光荣地战死沙场,而是死于帝国内部的卑劣暗杀……这种结局,真是既悲凉,又可笑。”他轻声说,脸上无悲无喜,但那眼瞳深处的强烈情绪,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哈维尔的父亲,前帝国中将,雷克特·萨尔蒙多。
那是一个威严稳重的男人,平时的言语不多,但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总会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能承受住似的。
哈维尔出生之时,母亲死于难产,那之后雷克特没有选择再婚,而是把全部的精力用于培养自己的儿子。
哈维尔能有今日这般成就,雷克特的斯巴达教育可谓是必不可少的……虽然这也给前者的童年留下了许多血泪般的记忆。
但无论如何,在哈维尔眼里,雷克特无疑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汉,在某一天说走也就走了,完全没给哈维尔一点准备的时间,这让他一度陷入噩梦般的消沉之中。
但所幸他又坚强地站了起来,然后以雷克特继承人的身份,接掌了父亲的一切,包括军衔、官职、荣誉还有责任。
五年的时间过去,帝国中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及雷克特的名字。
现在成为人们话题中心的,是一位以无可阻挡之势崛起的年轻人——西南军区的新任总督,哈维尔·萨尔蒙多。
“是啊,你说得对。”阿罗文叹息一声,“雷克特将军已经死了,而我们也不能一直沉浸于过去的回忆中……人嘛,总是要向前看才能活得下去啊。”
别看阿罗文平日里嬉皮笑脸,总是没个正形,但他的身世却是颇为坎坷的。
他是个战争孤儿,亲生父母死于一场蛮族发起的战乱,曾一度流落街头。
是雷克特收养了孤苦无依的他,让他与哈维尔作伴,并且不留余地地大力培养。
阿罗文是个拥有感恩之心的人,他将雷克特的恩情一直记在心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答,但却在某一天迎来了雷克特死亡的噩耗,这一直是他心中最为痛惜的遗憾。
阿罗文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追随在继承雷克特遗志的哈维尔身边,然后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哈维尔,这是唯一能弥补他内心亏欠的方式。
“话说回来,你不呆在军营里练兵,来找我干什么?”哈维尔忽然问。
“喔,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阿罗文一拍脑袋,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封黑皮信件,信封口上印着特殊纹路的火漆——这种火漆纹路十分少见,因为这是帝国皇室专用之物。
“帝都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皇帝的亲笔诏令,你自己打开看一下吧。”他说。
哈维尔接过信件,利索地将其打开,取出了里面写满文字的高级信纸。
字迹虽然极为工整,但却不难看出字里行间的生涩之处,想来是出自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小皇帝不假。
对着纸张凝视片刻后,哈维尔便将信件折叠起来,贴身收好。
“诏令上都说了什么?”阿罗文好奇地问。
“是一封召回令,陛下让我即刻返回帝都。”哈维尔回应说,他的眼瞳里闪烁着莫名的神采。
“你说召回?那个大臣居然会同意你回帝都!?这……这不科学啊!”阿罗文显得很吃惊。
“这当然不是奥内斯特的意思,他还没有直面我的胆量!”哈维尔冷哼一声,声音里有着浓浓的不屑之意。
“嗯,这么说倒也是呢。”
想了想哈维尔当年在帝都引发的那场骚乱,阿罗文认同地点头。
“这封召回令应该是大将军的手笔,以他在朝廷中的地位,拜托小皇帝写封诏令并不困难。”哈维尔低头思索着,“如今蛮族已经被我灭族,西南地区的战祸也基本上根除,然而在帝国的其它地方,却依然还残留着战乱的火种……”
“以大将军的立场,他需要守护皇宫,自然希望一个有能力的人来帮他镇压当前的局面。”哈维尔的唇角挑起一抹微妙的弧度,“但帝国中真正能打仗的将军并不多,被闲置在西南边境的我几乎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就算奥内斯特他有心阻止,也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哈维尔这番话有理有据,把帝国当前的形势分析得极为透彻,但更为值得关注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在无意间说出的某个词汇。
蛮族灭族!
这几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只能用信息量巨大来形容。
所谓的蛮族,是指那被隔离在海索尼姆要塞之外的一个异邦民族,他们的发展延续了近千年,其源头几乎可以追溯至帝国成立之初,但那个民族的文明却是极其野蛮、不可理喻之至!
帝国的政治家们也把他们叫做西南异民族,是因为这个民族聚居于帝国西南边境的落日山脉之中,常年有手握重兵的帝国将军镇守在海索尼姆要塞,就是为了和这群嗜好劫掠与杀戮的畜生对抗。
千年以来,双方所爆发的战争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场,历代镇守此地的将军不乏杰出之辈,将蛮族击退的次数并不算少,但却没有一次能让这帮人真正的伤筋动骨。
究其原因,则主要在于地利。
蛮族的据点所在地,是总面积大约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落日山脉,山脉里遍布着毒沼泽和瘴气,可谓是防御外敌的天然屏障,更不用说里面还遍布着毒虫、猛兽和危险种,更让这片地域显得危机重重。
除了世代都生活在落日山脉的蛮族之外,无论是何等精锐的帝国军队,进去了都是白瞎。
所以一旦战局失利,他们就立即退守落日山脉中的据点,凭借着天然的地场优势,作战能力再如何强悍的精锐兵团都奈之不何。
只此一点,便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
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存在得太久的事物会渐渐变成习惯,谁都不认为今后会发生什么太大的转变,却没想到身为当代领军人的哈维尔·萨尔蒙多,居然亲手打破了这一僵局!
五年前,哈维尔的父亲雷克特在与蛮族的战争中被离奇暗杀,这让西南边境的战局一度失控,而接管乱局的哈维尔则立刻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华,在正面战场上将蛮族的部队全部击溃,败逃的蛮族残兵只能躲进落日山脉里休养生息。
这之后,还没等他们喘过气来,哈维尔又立即制定了“蛮族灭绝计划”,集结起十万大军,凶猛地攻入蛮族领地!
于是在今后的五年里,蛮族的噩梦来临了!
哈维尔亲率一支由三百精锐士兵组成的“特别作战部队”率先杀了进去,这些战士都经受过特殊训练,所以可以很好地适应落日山脉的恶劣环境。
他们在前面开路,后面的大军则慢慢压上,采用这种战术,哈维尔一口气灭掉了十几个蛮族的重要据点,并将其主力全数歼灭。
做到这一步,蛮族其实已经没有了反攻的余地,至少在接下来的百年里,完全不用担心这帮部族能够恢复生气。
然而剿灭蛮族余孽的战斗却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正所谓“杀人须见血,斩草要除根”,哈维尔并不打算给蛮族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
就算百年后已经不是他的时代,那也无妨,就当是为子孙后代做点善事了。
直到前不久,哈维尔的部队才将蛮族的最后一个据点端掉了,至此,与蛮族之间持续了近千年的战争终于画上句点。
能够完成如此壮举,哈维尔的名气自然是瞬间响彻帝国,帝国民众间的赞叹暂且不论,光是在军界,他几乎已经成为了偶像级别的人物。
无论是自身势力还是在帝国中的影响力,哈维尔这个年轻后辈都已经达到了常人一辈子也奋斗不来的高度,也难怪大将军如此看重于他,大臣如此忌惮于他。
想明白了个中关节,阿罗文微微点头,沉声说:“这么说来,眼下不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吗?要实现你的计划,在帝都的活动是必不可少的。”
“同感,帝都是一切权力交汇的中心,不身处于那个位置,永远都只能做一个帝国的边缘人物,什么都改变不了。”哈维尔远望着帝都的方向,紫色的瞳孔里仿佛映照着深渊。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阿罗文,这次你也要和我一起去。”
“我也去?”阿罗文惊讶地说,“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把我留下来安排后勤工作呢。”
哈维尔摇了摇头:“帝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混乱漩涡,就算是我也需要帮手,而且后勤工作有安德烈和伊诺克来打理就足够了。”
“呵,你会说这么示弱的话可真是少见啊。”阿罗文揶揄地说。
“并没有示弱,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帝都,确实是一个龙潭虎穴。”哈维尔神色严肃,“就算你对自己的本事很有信心,但也绝对不能大意,不然……会死的。”
看到哈维尔对此事这般重视,阿罗文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态,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现在就要准备出发吗?”
“不用那么着急,我打算先去和那两人见上一面,这一次离开的时间应该会很长,有些事情必须要交待清楚才行。”哈维尔说。
“那行,集结部队正好也需要一些时间,还有我们离开后人事安排的问题,啊啊,真麻烦……将出发时间定在后天可以吧?”阿罗文嘴上抱怨着,但显然已经进入工作模式。
“没问题。”哈维尔点头。
见哈维尔再没有其它的命令,阿罗文便打算离开了,刚向前迈出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转过头来:“不去和斯比娅道别吗?我想如果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她应该会很难过吧。”
哈维尔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闪现过那个娇俏女孩的一颦一笑,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个必要。”
“这样啊……”
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说三道四的立场,阿罗文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