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书中的那些字
前朝有位不知名的迂腐诗人曾经曰过,知识的辽阔就像大海,追寻知识的孩子们就像一艘在海上飘荡的小船,何必在意大海到底有多深,距离尽头还有多远,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在吕天逆看来,这种观点纯属放屁。
既然要学,当然要把学的东西全部学透,一日不能融会贯通,那便是一日的扰心挠肝,一日不见底,那便是一日的摇摇欲坠,踩在圆滑不稳的平衡木上。随时可能跌下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对于从小就生长在险恶东境和匈奴与人性做斗争,一次不慎便可能丢掉性命的少年而言,只有无时无刻保持警惕,把能吸收的知识统统拼命消化完毕,他才会松一口气,每当他发现一个空白的新领域,他就会由内而外地燃烧起来。
所以,在东陵长空无奈的眼神下,吕天逆再次如同那次解圆周阵的那几日般废寝忘食地投入了书楼,他仗着自己能够过目不忘,每日在书楼开放时强行记下上百本书再摇摇晃晃回去依样画葫芦般临摹一份,纸张和墨水已经成了大宅中增添的最多的日常用品,而少年的手腕则一直处于红肿状态,深深的黑眼圈也无法消除,但他的眼睛在一夜不眠后却越来越明亮可怖,因为他正如同一块抹布般吸收着大量的知识。
在书楼看书久了,吕天逆逐渐发现了一件让他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敬佩的事情,把书楼里关于修行的书统统都看过的人绝对不止督主一个!
其中之一,当然是他之前有缘看到笔记的那名叫月弯弯的草原少女,她记下看完了书楼的全部藏书她便真的看完了书楼的全部藏书!在好几本书上,吕天逆都能看到那只有自己看得见的,用星宿之力隐藏起来的娟秀笔迹!
看得多了,渐渐的也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偶尔他也会刻意寻找那少女的痕迹,甚至在她的留言下又写上些留言再用星宿之力掩盖而去。好像一种无声的默契和一种不见面的奇异交流方式。
主要是那少女确实有些唠叨,这种女人的天性被她用来肆意地发泄,那些珍贵的力量都被用在掩盖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实在是有些好笑也有些可爱。
“x年x月x日”
“我昨天没有买到东街伯伯的面,难过了一晚上吃不下饭……”
吕天逆叹息了一声,提笔写道:既然饿,就莫矫情,小矫伤情,大矫伤身。
“x年x月xx日,今日我被几个京城的女孩子嘲笑了说我穿的衣服土气,我不懂为什么明明她们长的没我好看还有自信这样说话,难道她们不知道就算她们穿的比我好看看上去还是比我丑吗?我才不要和她们一般计较。”
看到这里少年长叹一声,批上一句:美颜如山,大放光明、
“我不要和她们计较。”
“我还是计较了。”
“我也去买了条一样的裙子,我穿上去比她们好看多了。”
“兄长很苦恼,因为我把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花掉了,我很愧疚,但还是很高兴。”
“我确实是个任性的姑娘。”
吕天逆啧啧了几声道:“敢在公共图书馆的书上写日记,你不任性谁任性,不过有个性,我喜欢。”
这样的留言多了,回复多了,看上去便像是在交流信件般聊天,除了一方永远不回应以外,还真的很是有趣。
“x年x月xxx日,我学了九曲剑法,这个剑法很是容易,我又将它改造了一番,多加了些招式,应该比之前好用些。”
“Y年Y日YYY日,我也学了九曲剑法,这个剑法实在是有点难,你搞得我很受打击,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变态,可你是哪里来的疯子竟然还把它改造了一番,气得我简直想和你大战一场,不过我不得不承认,用你改的那些招式确实比之前顺手些。”
“这本青冥剑法写的很是有趣,我花了些时间将它重新整理了一遍,将那些没有用的东西都剔除了出去,用起来就简单些,不过我也不用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上手。”
“我很想深呼吸平复内心的冲动因为你竟然不用剑,你剑学造诣如此之深竟然不用剑,我真是xxx个xxx,你为何总是要对我造成打击,更可气的是我还不得不接受这个打击因为你实在是很有道理,改的实在太他妈好了,好用好用。”
“我学了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用不用的上,也许我到最后连用它们的机会都没有便会泯灭在天道的轮回之中,什么也不留下,但是我依然希望有人能记住我的名字。”
“前辈,大前辈,你要相信你确实很牛掰因为你可怜的后辈我已经要被你打击的心碎无痕,所以请不要再用你的谦逊继续打击我,要是像你这样牛掰的天才都不能在修行界留下名字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难道神漠那个****会比你更厉害吗?”
如此如此,反复写下的这些笔迹墨痕,悄然无息流转一点华光的星宿在书页上一闪而过,吕天逆对牛掰前辈的敬仰已经悄然消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吐槽欲望,他已经从书页那些娟秀的字体中看到了那个天才少女的真面目,牛掰,任性,看似谦逊实则傲气简单,一点都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还十分的接地气好邻家。对于这样性格的前辈哪怕她再牛掰可看着她吐槽的那碗面不好吃那碗粥没放辣椒……他实在生不出一点儿敬意。
却多了很多亲近之意。
熟悉吕天逆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很能说话的人,不过要分对象,面对大黑马,他就唾沫涎飞三千里都不够,滔滔不绝说上几个时辰,而写给这少女的留言有和和大黑马聊天又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她们都不会说话……所以他释放了憋屈已久的自己,在这些书中恣意绽放的笔墨证明了他激动的心情。
“我一直觉得我的运气很不好,从小就没爸没妈,在东境养了匹马被人杀了,到了京城见到最高上级是个大白痴纯傻/逼,到最后一分钱都不给我,我还要兢兢业业给他打工,这是在搞笑。”
“然而我的上级和兄弟都很信任那个白痴,觉得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苦衷,能有什么苦衷?惹火了小老婆晚上被赶去书房睡觉吗?”
“说起他小老婆,那可确实是个人物,前辈你可能不知道,这傻/逼之前娶了个大老婆,死了。之后就特别疼那小老婆,一心一意的,据说那女的长得也特别漂亮,祸国殃民的妖妃,不过兼于她兄长太过牛掰,还是我的童年偶像,我也不好把她骂得太狠了,虽然我一直觉得她是把我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噫前辈你好像也有个兄长,不知道你兄长和她兄长比起来如何,不过反正你们嫁的也不是同一个傻/逼,横竖也无所谓。”
“我其实很为那****的大老婆默哀,摊上这么个发妻尸骨未凉就猴急的捧小老婆的主儿,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不堪用啊!”
吕天逆摇头晃脑写下最后一句,再次感叹一声道:“不堪用啊!”
他自觉发泄够了,便合上那本书,感觉浑身都舒爽了不少,于是神清气爽地哼着小曲向下一本要看的书走去,在打开那本书的那一刻,他顿了片刻。
书中带着一道他很熟悉的剑意。
那便是他发现的看完书楼群书的第三个人。
那道剑意在他读完的剑籍中已经出现了多次,因为实在太过孤傲,太过独绝,使得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道强大的气息。
和月弯弯不同,这位不知是男是女的前辈十分的孤傲,从未留下任何笔墨,但吕天逆对此人生出许多敬意,因为从那些剑意中他便感觉出来,对方的剑道修为明显比他强不止一座高山。
而今日,他首次看到了这位前辈留下的笔迹,所以他沉默了片刻。
笔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简单地写在这本艰涩难懂的书上。
不过如此
令吕天逆沉默的不是这字中透出的狂意和不屑一顾,不是对方深不可测的剑道修为,也不是这傲慢的几乎羞辱的态度。
而是因为这字,虽然很好很狂,是高山必然会欣赏的上好草书,是笔墨转折都带有菱角的绝佳书法,但……写它的人是个女子。
还是个很年轻的少女。
吕天逆沉默了许久,喃喃道:“天下女子多枭雄。”
他的心情一时间极为复杂,这既有自尊受到打击的微妙情绪,又有对那无名少女的敬佩。
这当然不会是两个美貌少女和一个爱书少年在笔墨来往间顿生情意然后你依我靠的风花雪月故事,恰恰相反这是个很残忍的现实故事,在修行的路上已经有两位前辈在她们如此年轻的时候便做到了吕天逆现在都做不到的事情,把他远远甩在了后头,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知何时才能追上那娟秀的脚步。
但是吕天逆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越有挑战,他会越兴奋。
他翻过了那少女留下的笔迹,看着下一页喃喃自语道:“希望以后能与你一战。”
而在后来他真正遇上那个少女的时候,却只想打破当时自己的头颅,把这句找死的话毫不犹豫地吞进去作废,因为这代表了他漫长苦痛岁月那自找麻烦的开端,悲伤的令人不由掩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