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宴席隆重开始又草草结束,夜晨曦随郡主回了她们的营帐,吕天逆在和众将领打过招呼后也回了住所,几乎是在进入帐中的第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
“立地境……”
今日受到的冲击并非没有在心中留下痕迹,吕天逆想着那人一怒之下横跨空间视距离为无物的速度,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小看他了。因为之前杀过前三境的修行者,所以对众人口中的天才怀有某种怀疑轻蔑,然而他今天不得不承认,能被称为天才的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而且众人态度也让他不由苦笑,无论私下怎样刻薄辱骂皇帝,真正面对那些大人物时,哪怕只是一个受陛下宠爱的郡主都能让他们战战兢兢,皇权至上已经深入人心,在真正的皇家中人管辖下,想要发布一些命令变得非常困难。
“郡主……”他出神了片刻,脑中划过夜晨曦娇美容颜:“还真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啊。”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修行。”
吕天逆下意识地摩挲起脖颈上的铜雀纹身,他想着神漠刻薄话语,的确有几分道理。
明珠始终会绽放光芒,吕天逆也相信他一定能修行,他必须学会修行,他要破三境,要进京,因为只有进了京,他的疑惑才能得到解答。
皇帝为什么会针对他?老将军临终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脖颈上与生俱来的纹身又是什么?这一切只有进了京才能得到答案。
从小就在军营长大,一直抚养他的那位老将军却对他的身世讳莫如深,一直到临死前才告诉他,一定要进京城。
同样也是在八岁,吕天逆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也是他唯一的家人。
吕天逆喃喃道:“老头……你说话一次性说完啊,京城里到底有什么?反正……我总会知道的。”
他端坐在床上,开始冥想,但可能是因为太过疲累的缘故,他竟然沉沉睡去,在他入睡的那一刻,他脖颈上的文青忽然变红,铜雀一直闭合的双眼,竟然像有生命一般睁了开来。
……
……
吕天逆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黑暗。
因为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所以他非常习惯,甚至能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情景,果不其然,如他记忆中的那样,黑暗中有一点红光亮起,逐渐渲染出一片血色的天空,天空之下,有三座高山鼎立,高山上站着些黑暗的人影,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右边那座山上首方站着的人头戴旈冕,十二串旒垂于前后。他的对面遥遥站着位梳起小鬓,衣袍飞舞的男子。而离吕天逆最远的那座山,山上最前方有位坐在轮椅之上的人,长长的头发垂落到脚下,无数红线纠缠着他的手指,连到天上。
那群人像是被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在三座山中间的空地上忽然开出一朵巨大的黑色莲花,花瓣中间的位置空空如也。
吕天逆很平静的看着着这一切,他的身体从开始到现在都处于一种被定住的状态,能动的只有他的嘴巴,于是他喃喃道:“你怎么还不出现?”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吕天逆的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头上戴着无数发簪步摇,衣裙长长垂于两地,黑暗遮住了面容。但整体给吕天逆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是位美人,绝世美人。
美人开口,声音混合了数种声音,娇滴滴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女,低沉磁性像一个历尽沧桑的男子,他雌雄莫辨,忽男忽女,不知年岁,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是美人。
“天要来了。”
美人说,仿佛是应证他的话,血色天空离地面越来越近,站在山顶上的那些人岌岌可危。
“你准备好了吗?”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道,吕天逆已经重复过这场面太多次,之前无论他回答什么,问什么,对方都不会理睬他,所以他也就无所谓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出乎他的意料,美人竟然回答了他:“那日之前,与你无关,那日之后,你即天命。”
收到回应的震惊被话中的内容所加剧,吕天逆大声继续问:“我到底是谁?你认识我吗?”
美人没有回应他,他转过身,指着山上的数人问:“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吕天逆下意识看向那边,一种窒息般的疼痛感在他的脑中炸开,他压着那种疼痛,听着美人对他说道:“他们有的是你的敌人,有的会成为你的朋友,你的选择会决定……的命运”
“不过在你能修行之前,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你是谁?”
“想要知道我是谁的话……就来京城。”美人走离他的身边,走进黑暗里,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过最好快点……因为……天要来了。”
吕天逆心中一惊,却看到那片血色天空不断降下,像一张狰狞的大嘴,将山上那些人影全部吞噬。
……
……
他醒了过来。
吕天逆睁开眼睛,发现头上即是冷汗,他一摸脖颈,纹身烫的吓人。
他沉默着坐在炕上,脑中回想着那些画面,最终深吸一口气,从枕头下拿出一把精巧的黑色弩弓,带上弩箭,走入军中训练场。
因为天色已晚,训练场现在空无一人,吕天逆没有点上灯火,在黑暗中熟练装好弩箭,闭着眼睛,对准百米前方十个靶子,手拉弓弦,一拉即松,射击!
“咻——”
“咻咻——”
十只箭同时发出,那把弩弓竟然是连弩!
九只箭矢如流星般准确命中了靶心,然而最右边的一只靶子被针锋而来的气旋擦断了最后一段线,直直落了下来!
眼看那只箭就要飞到靶外,训练场门口响起一声小小的抽气声,吕天逆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双耳一动,反手迅速抽出一只单箭,搭弓拉弦不过三秒,那只箭便以流星的气势飞出,精准无误地射中了之前那只将要脱靶的箭,在空中强行霸道地改变了它的轨道,使它刚好命中那丢落的靶心!
训练场门外的中年人目睹了这精确可怕的一幕,望着吕天逆的眼神不由带上了赞叹。
吕天逆依旧闭着眼睛,再次熟练地装上十只弩箭,伸手拉弓弦到最大,十只弩箭再次射出!纷纷把之前十只钉于靶心的箭震落然后取而代之,在最后一只箭和刚刚一样,在又要飞到那已经掉落的靶旁时,吕天逆顺手拾起身旁不知谁落下的飞镖掷出,一镖把它定在靶中央!
这种精准实在太过可怕,而控制这精准的力度计算也同样可怕,这说明了某人极快速运作的大脑。
中年人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经难以平复,他死死盯着那少年并不甚健壮的身形和他始终没有脱力的手臂,想象着那样的双手竟然承受了那般恐怖的后坐力,不由毛骨悚然。他想象着在战场上能靠着一击取下的人头和救下的同伴,不由沉默不语。
吕天逆继续射击,他始终闭着眼,双手熟练地装着弩箭,命中靶心,震落箭,再命中,发出的箭一直保持着和首次一样无懈可击的精准,如同一颗颗流星一样划过黑暗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训练场里的破空之声还在继续。
门口的中年人已经消失了。
最后射出一发箭矢,吕天逆睁开眼睛,看着它们命中靶心,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进了训练场,地上散落满了他射出的箭,乍看之下极为壮观。
他射了一夜的箭。
吕天逆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弩弓,抬头看着场外明亮的太阳,平静道:“我想要修行。”
他不大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训练场里回响着,像在嘲笑痴心妄想,却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我想要去京城,想要明白我到底是谁,那些人到底是谁,所以我一定要修行,我想修行,我能做到。”
他看着太阳,对梦中美人说道:“我不懂你说的天是什么,但是想要我命的人都要去死,天也一样。”
说完这番话,他活动了有些僵硬的身体,朝训练场外走去,一出门,他就怔住了。
夜晨曦站在一颗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露水湿了她的鞋袜,寒冷使她的嘴唇有些发青。
她本身的气息太弱,以至于无论是之前来过又离开的中年人还是一直练箭的吕天逆,都没有发现她一直等在这里。
但是她等了很久。
但是她等了一夜。
吕天逆沉默地看着她,她不甘示弱地抬起头和他对视,但可能是站的太久了,她的眼眶里逐渐涌上了泪水。但是她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像是要表明某种态度。
吕天逆看到她脖颈上挂着他折的那只草蚂蚱,配上她那身上素白却透出贵气的衣料有些可笑,他证实了自己的那个猜测,却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去吃饭吧。”
夜晨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轻易被放过,喜悦几乎是瞬间从她的面庞上流露出来,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吕天逆却好像没有听的兴趣一般往前走去,边走边说:“那个草蚂蚱保存不了多久的,我等下再给你编一个,别挂脖子上,难看死了。”
少女怔了半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
……
一夜无眠的不只吕天逆一人,神漠从噩梦中惊醒后就再也没有睡着。
尸山,血海,永无止尽的哀嚎和哭喊,熟悉的亲人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以往热闹的大宅只剩下了流血的声音,以及,那个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你——!”
再一次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彻骨的杀意一瞬间将他从梦中惊醒,神漠再一次意识到,只有杀了那个男人,他的心结才能解开,他才能走上五境,彻底放下对俗世的执着。
“……”他咬牙切齿地念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刻骨铭心。
……
……
草原,匈奴王帐。
坐在王位上的男人体形健壮,****上身,下身以动物皮毛包裹,头发被拆分成无数小辫,装饰着数枚彩石,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下面跪着的那名男子道:“情报属实?”
“确实无误。”
“哈哈哈——天助我族!”男人发出浑厚的笑声,整座帐篷都为之颤动,他对着一旁军师道:“集合我们的战士!以最快速度进攻东境。”
军师迟疑道:“会不会太急了些?”
男人冷酷道:“再不进攻,等大周皇帝募集的粮食兵马运送到,我们就没有进攻的机会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摧毁东境防线,占领大周东部。”
军师对着男人跪下,谦卑道:“是的,左贤王殿下,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