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这样一条长巷,秦空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
某户人家正在做饭,发现没了盐或者葱姜蒜末辣椒面儿什么的作料,那家孩子就跑到家门口朝巷子里喊一声:骆叔叔借点儿调料来使使!骆月或者骆阳就会从家里跑出来,端着调料盒子,一路小跑,给人送过去。
不是叫骆月家,就是叫别家。好像一顿饭就得放点你家的盐,他家的醋,吃起来才香。
谁家做了好吃的,也要互相分食。“小李妈妈,晚上来我家吃红烧鸡啊!”
“骆月妈妈,带上孩子来我家吃烧烤”
“今儿我家吃炖猪蹄儿,来不来?”
巷口的几棵大榕树下,老人们下棋聊天,孩子们嬉笑玩耍
……
一日三餐、柴米油盐,生活的琐碎,人世间暖暖的烟火气,在这条巷子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平凡,没有功利,不争不抢的生活,平凡却闲适、充实。大概,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是一个周末,太阳在云端后面爬升,轻薄的光线从云层的缝隙中漏下来。金灿灿地朝霞涌进巷子里,低矮的铁门,老旧的墙壁,小小的窗户,种满草木的阳台,所有的一切都被涂抹上了这种活力的颜色。秦空从铁门内推着自行车出来,刚刚骑上车,头顶上的一扇窗户开了,蒲公英似的毛绒绒地头钻出来“秦空秦空,你要去哪里啊?”
秦空沉默一阵,抬起头说“去看我外公。”
“我想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半个身在伸出窗外此的她身上还穿着黄灿灿的睡衣,与金色的朝霞交相辉映,骆月把两边不听话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白净的小脸,估计是刚从床上上起来,还没有戴上眼镜,原来呆板的眼睛遮住了她小巧秀气的眉目。她在晨光里轻轻地对秦空笑。
秦空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骆月咧开笑脸“你等我10分钟,我马上就下来哦,不不,5分钟!”说完她缩回身子,拉上窗帘。
不多时,她一边小跑着从铁门内出来,一边朝门内喊“爸爸妈妈,我和秦空出去了哦!”
在晨光里,骆月安分地坐在秦空身后,一路无言,但是骆月早就在心里哼起了欢快的歌儿。自行车的车轮滚过巷子的石板,滚过街道的尘土,滚过水泥路的尘土,绕过公园,城西疗养院到了。
秦空把自行车停好,眼神有些闪烁和奇怪“你在这里等我吧。”他对骆月说
骆月摇头,把手里绿色的带子举到他面前“你看我给爷爷带了小盆栽,我想和你一起去进去,好不好?”
秦空无言,也不知道是谁,就叫上爷爷了。轻轻叹了口气说“走吧。”
在护士那里登记好,秦空和骆月就朝疗养院里面走了。这家疗养院的条件不算特别好但是光线和通风都不错,基础设施也齐全。跟在秦空身后也不知道是上了几楼,转过楼梯口,秦空轻轻推开了楼梯口那个房间的门。
和上一次见到的一样,外公呆呆地坐在床上凝视着窗外。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扭头看了一眼,随即又慢慢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外公,我来看你了。”秦空蹲在老人的面前,握住老人交叠的手。
老人缓缓低头,看着秦空说“天天,今天不上课吗?”语气正常得和正常人一样。
秦空刚要开口,老人又指着一旁正小心翼翼把盆栽从口袋里端出来的骆月问“她是谁?”
“呵呵呵,爷爷,你好呀!我是秦空的同学。”骆月捧起盆栽,“爷爷,这个是我自己种的,它叫万年青,送给爷爷!”老人头发花白,瘦的皮包骨,看起来挺精神,满布皱纹的脸上看得出岁月的沧桑,他看着骆月审视良久,突然接过她手里的盆栽笑眯眯地说“来就来,带着干什么?怪麻烦的。”语气愣是听不出来任何异样
“嘿嘿,爷爷喜欢就好”骆月笑
“你是我们天天的小女朋友吧?嘿嘿,什么时候来我家吃饭啊”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反应过来老人说的“天天”就是秦空,骆月脸“唰”地红了,“呵呵呵……爷爷不是的。”
“我们天天,可乖了……”老人长长地叹息,仿佛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之后便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秦空却给老人穿好衣服,穿上鞋袜“外公,我们去外面走走。”
秦空推着轮椅上的老人在疗养院的空地里散步,骆月跟再旁边。
“外公,最近好吗?”
“外公,天气不错吧?”
“外公,肚子饿不饿?”
“外公,我们回去吧。”
散布到疗养院的阳光开始升温,照得皮肤烫烫的时候,秦空把老人推回房间。整个散步的过程,秦空只说了四句话,没有回应的四句话。
秦空给外公洗澡,骆月就在疗养院门口的长凳上等着他。
登记的护士主动和骆月搭话“你是秦空的同学?”
“是的,阿姨。”骆月看着年龄和自己妈妈差不多的护士微笑道
“还没想到这么闷的孩子也交得到朋友的”护士一边整理手里的簿子一边说,看到骆月皱起眉头,对她的话表示不满,她才改口说“我的意思是秦老爷子这个孙子不太爱说话,之前也不是道是什么原因好几年都没有来看过这秦老爷子,大半年前秦空这孩子天天照看,这会儿估计是上学了,一周也得来一次,不爱说话,但孝顺是真的,一大小伙子,照顾起人来细致周到,也不见他有怨言,……”登记的护士絮絮叨叨,骆月细细地听着,秦空有很多难言之隐吧?
就在骆月出神的时候,秦空出来了。“走吧。”他看着坐在长凳上的骆月说。“要回去了吗?”骆月问。
秦空点头。
骆月站起来,“那我去跟爷爷说声再见。”说着就要往里走
秦空拉住她“他睡着了。”
骆月只好作罢。但仍旧乖乖地和护士们道过再见,才跟着秦空出了疗养院。
骆月走到秦空面前,打了个哈欠,变戏法似的踮起脚把手掌伸在秦空的面前展开,里面有一颗圆滚滚的水果糖。
“给你吃。”骆月笑眯眯地昂着头,露出一丝稚气,像调皮地小猫对人摊开肚皮。
秦空深邃的眼睛对上她清亮的眸子,从她手里拿过糖放进嘴里,草莓味儿的。
回去的路上,秦空想起什么似的,长腿撑地,突然停下了自行车。
骆月不防,惯性撞到在秦空背上,下意识地搂紧了秦空的腰,反应过来,骆月尴尬地松手直起身子。
秦空没有回头:“你饿不饿?”
“啊,好像是有点饿了,你饿不饿啊秦空?”
“先吃了饭再回去吧”秦空说
叮!骆月想起什么,跳下自行车,走到秦空面前“秦空啊,你看现在才十二点半,还早对不对?”骆月抬起手表对秦空说
“你知不知道城西后面不远有一个古镇?”,“我们去玩儿,好不好?”骆月一脸期待地看着秦空,“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我们就去玩儿一会儿,走嘛走嘛”见秦空不问所动,骆月扯了扯秦空的衣角,补充道。
连她自己都不察觉那动作里的撒娇意味。秦空握着自行车龙头的手,松了松“走吧,你指路。”
骆月高兴地跳上秦空的自行车“秦空啊,你不是C市人吗?不知道城西古镇呢?”
秦空的自行车又猛然刹车了“只是没去过,不是不知道。”说得他像傻子似的
“哦哦哦哦”骆月连忙松开攥紧秦空衣角的手,答道。
“往前,白水街,左拐哦”骆月在秦空身后指路
“哪里?白水街?”
“直走……大概1000米就是了。”
自行车在骆月的指引下正常行驶没有多远,骆月又道“秦空啊,C市很多地方你都不知道吧?感觉你好像都没有去过。”
秦空这回终于转过头来怒瞪了骆月一眼。
骆月讪讪缩头。
一进入古镇,秦空便感受到了一股江南烟雨的味道。果然是十里不同天,古镇外的城西一片阳光灿烂,古镇里却是沉沉的阴天。低矮的墙角,斑驳的墙面,一排排排列整齐的房屋,轻轻向上翘起的檐角,褪色后的红砖青瓦,石板铺成的小路古色古香,古街两旁纵横交错呈网状的卵石巷道,长长短短款款窄窄,古朴幽远。连身旁傻乎乎的人儿似乎也都如诗如画起来。
进入主街道,各种各样的店铺林立。游客多起来,本来就不宽敞的街道变得拥挤,骆月一把牵起秦空的手,秦空正要挣脱的时候,骆月却振振有词地说“呐,你看到了哦,现在这么多人,不牵着我们两个会走散的。^_^”说得煞有其事,秦空只好作罢任由她牵着。
豆腐花、臭豆腐、八珍糕、芡实糕、凉皮、米粉……各种各样的小吃,骆月带着秦空一一尝过,街道里林立的店铺内,货物也是古色古香,用彩石穿成的手链,用丝绸织的伞,用竹子做的小人儿,用木头雕成的茶具……骆月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她就像初生的婴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骆月开心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为了不让她被挤飞,秦空不知道用肩膀护了她多少次,一开始被她强行牵起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秦空牵着她,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察觉。
骆月不知疲倦地在古镇里窜来窜去,手机啪啪啪地拍个不停,镜头里有秦空别扭地别开脸的样子,也有偷拍到的秦空不经意的侧脸,就连拍花掉的,骆月也不舍得删掉,天知道,那是骆月多么宝贝的财物。
天色渐晚,本来是该回去的时候了。骆月却站在古镇河边的码头上看着乌篷船不走了“秦空秦空,我们最后坐一趟船就回去,好不好?”
小小的乌篷船在窄窄地河道上行驶,穿过桥洞,两岸的楼阁人家燃起点点灯火。骆月拿起一块扯白糖递到秦空嘴边“可香了!你尝”
秦空抬手,拿过骆月手里的糖放进嘴里,闭上眼睛靠回乌篷船头上。嘴里的甜味浓得化不开……
岸边如墨色渲染的古景来做他的背景,身穿白色T恤、浅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的少年靠在船头上,傍晚的风轻轻吹起他额前的发丝,落拓俊朗的眉目便入了这古镇幽深古朴的意境。在船头一旁与秦空对坐的骆月,伸出手来,隔空细细地描摹着对面少年的眉目,那动作太过细致又太过投入。
秦空啊,你什么时候愿意展开眉头?你的伤痕在哪里?什么时候愿意倾诉?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黑了。坐在秦空身后后座上的骆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
“秦空啊,古镇超级好玩儿的是不是?”
“那个炒面真的很好吃”
“还有那个在路边吉他弹唱的人,唱歌真好听啊,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骆月一个人手舞足蹈地说,秦空不应,一言不发地骑着车,但是骆月知道,他在听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墨蓝色的天空上,星光来作伴了,像散落一地的碎玻璃,漫天的星光杂乱又烂漫的一明一暗布满天空。
身后的人突然就没有了声音,感觉到背上一暖,还有她浅浅地一呼一吸,秦空停下车回头一看,骆月竟趴在他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角。夜风把她的发吹得乱七八糟,她一点都不知道,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嘴边还有甜甜的笑。
你已经这么信任我了吗?
秦空回头,自行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