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的秋天，首都北郊某学院的教室。
“停！”一只雪白的玉手狠狠拍在讲桌上，接着又气急败坏地摁停了老式录音机。
教室的中央，一个男生笨拙地保持着别扭的舞姿，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无辜的眼神着实让人发笑。角落里，几位正在休息的同学神态各异，有人噗嗤笑出了声，赶紧捂住了嘴巴；有人在心里暗暗哂笑，面上却瞧不出什么端倪。
“易小力同学！你的名字里面不是有小力两个字吗？跳舞用力要小，又不是劈柴禾！”那白裙红鞋的漂亮女孩像一阵狂风，从讲台上旋过来，长长的裙摆犹如一朵盛开的睡莲。她强忍着怒气，不耐烦地拍拍笨男生的肩膀，然后顺着他的胳膊向前捋，直到捏住那只长着茧子的大手；她拽住大手上下抖抖，又向右后扭出一个小角度；然后退了两步端详一下，又忍不住上前拍拍男生笔直僵硬的后背：“拜托，放松点儿！你又不是木偶，咋跟匹诺曹似的！真是一点艺术感觉都没有，白长了个大个子。”
易小力额上的汗水滴下来，看得出，跳舞对他来说，不谛于一场磨难。别人压抑的嘲笑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并不想放弃这次上台的机会，因为这是他们班在校元旦联欢会上的节目，是第一次在全体师生面前亮相。班里男生是不少，可扒拉来扒拉去，只选出四个身材高挑不胖不瘦的男生。他就是其中之一。
“哎，许香子，易小力同学的动作真得很像木偶，不，跟机器人一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揶揄道；说话的年轻人烫着卷曲的时髦发型；为了强调这一发现，他夸张地扬了场眉毛，似若无意地抖了抖手腕，那里有只金光闪闪的瑞士机械表。
“就是嘛，大鹏你这一讲啊，我才发现，他真得很像机器人。你瞧他那两条腿，一点都不带打弯的，像不像圆规？”一个嗓音甜腻腻的姑娘有些讨好地说，她的眼神不经意地掠过肖大鹏的手腕，然后抬起五官精致的面孔，冲肖大鹏笑着。
“没准他正在用心体会，将来好设计个机器人，带回村里砍柴呢！”肖大鹏说完自得其乐地笑了，丝毫不担心这样讲会不会伤害别人。
“就是，咱班这么多男生，怎么就挑了他呢？实在不行就换一个吧。省得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那个女生摇摇头，似乎有些不解。阳光使她鼻翼两侧的雀斑清晰可见，随后她抖了几下睫毛，装作无意地悄悄观察着肖大鹏的反应。可见，这个家境富裕的男生在她的心里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谁好意思让他走？这种事情全凭自觉！怕只怕有些人光想着出风头露脸儿吧！”
肖大鹏叹了口气，好似颇为无奈。雀斑女生也配合地点点头，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是啊，哪里都有不自觉的人呢！”
“你们俩说什么呢！啊？易小力可不是什么乡下人，人家之前没跳过舞而已。大家都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可别胡说八道！”一个艺术家形象的眼镜男伸手梳理了一下长头发，然后洒脱地甩了甩，说了句主持公道的话。
“我说戴欣，大诗人，别这么多同情心好不好，这次表演可是咱班第一回露脸儿，万一要是演砸了，你负责啊！”见肖大鹏有些吃瘪，雀斑女生急忙解围；她虽然有点儿小题大做，却用了班级荣誉来说事儿，一下子说得绰号“诗人”的戴欣成了闷嘴葫芦。众人听得心里一沉，想到联欢会，不由皆是神色一黯，谁也说不出话来了。肖大鹏更是摇头叹息，似乎肩负了天大的压力一般。
“别吵了。我和易小力一组吧，有我带他，应该没事。同学们，大家再练练。记住，花瓣要徐徐打开，女生上半身向后仰，胳膊打开，不要怕摔倒，男生用力托住。好了，我来开音乐！”许香子突然瞥见了易小力抿着的嘴唇，还有汗津津的额头，没来由地心里一软，于是吩咐道。
“哎，香子，不是咱俩一组吗？你看，我的动作也不熟练……”诗人戴欣一听急了，他不死心地说。肖大鹏幸灾乐祸瞥他一眼，小声嘟囔：“自作自受，大美女成了人家的了吧？活该！”
欢快的音乐响了，八个同学两两一对，开始舞蹈。他们表演的是莲花正在徐徐盛开。女生们穿着雪白的连衣裙，不停地盘旋，表现了花儿们欢快的心情。然后一阵清风，花儿们依次伏下身子，形成美妙的波浪。这样经过若干反复以后，合成一个大的花骨朵，一点点开放。许香子站在正中间，正是花开最浓艳的地方，而易小力要托住她的腰，做一个有力的支撑。
这段简单的舞蹈对理工科学生来讲，要求是有些高了。许香子曾经学过舞蹈，这段舞就是她从以前学过的舞蹈中摘出来的一段儿，打算在全校师生面前露个脸儿的。可是现在看来，除了多加练习外，再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一下午过去了，同学们都很努力，可还是失败的多。特别是易小力，总是笨手笨脚的，不是踩了女伴许香子的脚，就是动作落后别人半拍；打个比方，他好像是猛张飞，突然丢下大铁斧，拈起了绣花针，可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绣出一朵花来，把他自己和许香子都累个了半死。
“大家都回去吧。易小力，你留下，再多练一会儿。嗯，我和你一起。”许香子擦擦汗，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激起了执拗的脾气。
同学们筋疲力尽地走了，一个个像打败的兵一样；一下午的苦练，仿佛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大鹏，你累不累？我看你很灵活，是不是以前跳过舞呢？”雀斑女孩紧跟着肖大鹏，两人说说笑笑地远去了。
诗人戴欣看着许香子欲言又止，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变，最终一跺脚，还是走开了。
“先歇会儿。嗯，说说看，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教室里突然静下来，许香子笑语晏晏道。
“是。我老是害怕踩到你；有时光注意脚下了，又忘了节奏。”易小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敢讲：他还是头一回跟漂亮女生这样贴近过，这不知道给他增添了多少紧张！
许香子生得甚是漂亮，一双弯弯的黛眉下，眼睛如深潭一样清澈，似乎能看透别人的内心；此刻，她圆圆的脸蛋红彤彤的，雪白的额头凝结着几粒汗珠。刚才他俩的身体贴得很近，握着轻若无物的柔夷，托着柔软而充满弹性的腰肢，他的视线不时掠过许香子天鹅般的雪颈。易小力的心突突地乱跳，他强迫自己不可胡思乱想，然而这却使他更加紧张，以致屡屡失误。
“跳舞最重要的是放松，这样吧，你先自己跳上两遍，我给你纠正一下，然后我再带你两遍。不用紧张，你高考成绩这么高，肯定脑瓜子不笨吧？！那就能练好！”许香子像个耐心的老师，指导着蠢笨的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