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阳子发现镜君举止慵懒，眼神倦怠，整个人散发着忧郁的气质，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太大关联，举手投足充斥着无何奈何的感觉。
她很美，却美得令人心碎。
她微微低下头，左手不住摩挲着镜子。灵阳子身材颀长，整整比镜君高出一个头。他由上而下，看到镜君稀疏的刘海，小而挺的鼻梁，白中带粉的脸颊，他忽然想起，曾经见过镜君。
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那一天，阳光很好，灵阳子和往常一样，陪在天渊道人左右，静坐诵经。突然，弟子来报，有人闯山。他拿起耀月明钢剑，来到山门前。镜君扎着两个大辫子，一身如雪白衣，纤尘不染。她一个人，一把刀，连伤了十几名天渊弟子，动作轻快，如同一只采花的蝶。
灵阳子没有出手，喝住动手的弟子，问道：“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我是来找云阳子的。”镜君欢快地笑着，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泛着活泼的光。
灵阳子道声“随我来”，将镜君领到云阳子的房间。
之后，他们在房内谈话，灵阳子默默离开。
再然后，灵阳子看到镜君哭着离开了天渊观。她的背影仍然是轻快的，但与蝴蝶却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灵阳子问云阳子发生了什么事，云阳子只字未提。
“镜君如许忧郁全是因为他，他夺去了她的阳光与活泼，哼，他夺去的东西未免太多了些！”
沉寂了一百年的妒意再度萌生，灵阳子恨云阳子，恨得咬牙切齿，不过，这事实没有人知道，在旁人看来，他对云阳子的照顾可谓细致入微，如亲兄，如生父。灵阳子对自己形象的塑造是非常成功的，包括云阳子在内的所有天渊弟子都对他十分尊崇。如果有人打听灵阳子为人如何？天渊弟子大抵会这样回答：“他天资聪慧，文武双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平易近人，胆大心细，宽容大度，孝师亲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镜君对灵阳子印象如何呢？
没有印象。
镜君完全不记得曾与灵阳子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她丝毫没有顾虑，灵阳子并非她的故人，是生是死与她又有什么关联？
她又一次把镜子对准了灵阳子，不过这次灵阳子看不到他自己。
灵阳子看到镜子中只有五条长短粗细一模一样的黑线。
这些线是用来做什么的？灵阳子想不出来。
“玄鹰斩。”天渊道人的语气难掩惊讶。
灵阳子当下心一凛，暗做提防，张开了固若金汤罩。
镜君左手轻弹铜镜背面，三条黑线窜出镜面，现出鹰的形状，以搏击长空之势冲向灵阳子。“铛”的一声巨响，三发玄鹰斩齐齐撞到固若金汤罩上，顷刻间化为乌有。
固若金汤罩是天渊道人的绝技，真气所聚，目不能见，被称为“仙界最强防御”，洪水海啸不能使之移动分毫，利器神兵不能损之一星半点。
可是固若金汤罩遇上了玄鹰斩，虽然成功挡了下来，却也被撞的粉碎。
灵阳子的额头布满了冷汗，剩下的两发如何抵挡？
惊魂已定的闪雷眼中闪过一团疑云：既然灵阳子可以布结界挡下玄鹰斩，那么他完全可以保护自己不受瞽叟的伤害。他为什么不那样做？他有什么企图？
闪雷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一个惊天的阴谋正在进行。
“一定要趁机除掉灵阳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闪雷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后就立刻出手了。
镜君催动最后两发玄鹰斩时闪雷射出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紧紧跟着玄鹰斩。
灵阳子没有了固若金汤罩，硬接玄鹰斩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只能躲。他左手背在身后，右脚使力，左脚悬空，身体一旋，堪堪避过玄鹰斩。
玄鹰斩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打个转，奔向一旁的天渊道人。
银针继续向前，到灵阳子胸膛处突然不见了，与此同时，闪雷突现，利剑直指灵阳子的咽喉。
灵阳子左脚尚在半空，旧力将竭，新力未生，正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之时。
灵阳子已绝望，如果没有奇迹出现，他必死无疑。
可是奇迹，奇迹在哪里？
怎会有奇迹？
天渊道人在应付玄鹰斩，没有人会救他，没有人能救他。
闪雷的时机把握的最好，最妙。
灵阳子看到闪雷的银甲上跳跃着殿外的阳光，莫名的欣喜涌上心头，生命的尽头目睹如许美景，别是一番奇异的美好。
然而灵阳子并没有死。
闪雷的右肋上多了一只手——天渊道人的手。
天渊道人不动则已，一动则惊世骇俗。他不费吹灰之力躲开玄鹰斩，欺身来到闪雷身畔。
闪雷感觉到天渊道人的手心有水在翻腾，继而一柱激流把他冲开两丈有余，重重摔在殿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灵阳子当机立断，使出浑身气力，一剑刺出。
于是，月光再现，殿内殿外无风自寒。
要命的月光，要命的清寒。
那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呆板质朴，却是灵阳子剑法的精粹，是变化的极致，是繁华落后见真淳。
那一剑刺出，万籁俱寂，只有剑的鸣叫，只有风的啜泣。
那一剑，足以开山裂石，倒海翻江，击杀伤重的闪雷，易如反掌。
任何人想撄那一剑之威，都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那一剑刺出，必然带血，不是别人的，就是灵阳子自己的。
在剑势停住的时刻，灵阳子的嘴角沁出一丝鲜血。他的剑尖距镜君的胸脯只有一寸。
镜君挡在闪雷前面，要用她瘦弱的身躯解除闪雷面临的危险。
她为了闪雷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
但灵阳子却不想让镜君死，甚至都不想伤害镜君。
虽然他讨厌镜君太过聪明，虽然他撂下了狠话，但真的伤害女人，他于心不忍。妻子死前理解的微笑是他一生的梦魇。
他不顾自身的安危，生生顿住剑招，剑力回挫，震伤了他的肺腑。
镜君嘴唇翕动，却又欲言又止，凌空一个翻身，搀起闪雷，转身便走。
灵阳子明白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对准闪雷的后背，又刺一剑。
剑如月光。
月光洒满大地，谁能躲避？
没有人。
任何仙，任何魔，都不可以。
但灵阳子的剑终究只是剑，再快也比不上光。
所以，闪雷避开了。
剑已经触碰到了闪雷的盔甲，却刺进一块石头里，闪雷和镜君一同消失了。
准确地说，是闪雷和镜君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了一块石头，闪雷和镜君的身影在群山中一闪而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