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天地之间没有一丝尘埃,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干净,人的影子黝黑而清晰,悠长的台阶泛着白光,新落的木叶看得见纹络。
天渊道人掐指一算,已是深秋,天渊观没有四季的分别,然叶生叶落是宿命的轮回。
一阵风吹过,他觉得有些冷,把衣衫裹得更紧了些。可根本无济于事,他感到冷,非因天寒,而因心凉。
瀛洲之战后,没有人再叫他小天。他很怀念当初的日子,心思纯净,无忧无虑。
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天渊观的月亮又大又圆又白,和昆仑的简直一模一样。
他和丁衍以前经常一起赏月,感叹月亮的美,说来奇怪,他们知道月亮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让他们去,他们绝不会去的,可隔着距离望,就是感觉美。
不知道魔界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丁衍是否还经常望月。
很多时候他会问自己:“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怎么做?”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最好做一个笨蛋,那样就可以永远留在昆仑,不用面对任何选择,他这一生面对的选择都太痛苦。
他保护了仙界,但失去了最好的兄弟,一千年了,锥心之痛丝毫未减,他欠丁衍的情不可能还得清。
有两件事他没有告诉鸿阳子和灵阳子。
其实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复活的。他醒来时身在一条干枯的河流边。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坐在身边的陌生人。
“还魂渡口。”陌生人的声音没有感情。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他看得出仍在魔界。
“我是怜琴,是魔界最后的巫师,我的家族曾显赫一时,但战争致使我的家人被屠戮殆尽,而战争是你们仙人间接导致的,我对你们仙人恨之入骨。”怜琴稳住激动的情绪,接着道,“可是我救了你,因为你拿昊天戟的同伴求我,哭着跪下来求我,吻我的脚。我敬他是英豪,给了他个机会,让他拿天帝的头换你的命。”
他没有再说话,已泣不成声,他没想到丁衍会为了救他放下自己的尊严,丁衍的恩情他无以为报。
可他,他是怎么对丁衍的,他让白鹤童子假传元始天尊将在瀛洲讲经,把丁衍骗到了瀛洲。
丁衍没有死,可能真的就要回来了。
如果丁衍回来,会不会第一个杀他?
如果丁衍要杀他,他会不会反抗?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丁衍也不知道。
丁衍也在望月。
魔界的月很圆,但又小又暗,没有昆仑的美。
他摩挲着离开了自己千年之久的昊天戟,百感交集。
这一千年来,他想了很多,当初做事的确太鲁莽了,如果他是天渊也容不下自己。
但他仍然恨天渊,恨天渊竟然和玉帝联手算计他。不过,他不确定,如果天渊站在他面前,任由宰割,他是不是能狠下心杀了天渊。
胸口的伤又开始痛了。
“陛下。”闪雷在背后喊道。
“你来了。”丁衍很高兴。
他一直把闪雷当作朋友,跟闪雷说话他不会有任何顾虑,不会保留任何秘密。
算起来,闪雷救过他两次。
第一次闪雷用身体挡了天帝的剑。
第二次闪雷劝他去瀛洲前留下一个魂,因为留下的魂他才活到了现在。
“陛下找臣不知有什么吩咐?”闪雷总是毕恭毕敬的。
“事情办妥了吗?”丁衍问道。
“地点选好了,器具也准备完毕了,后天的葬礼肯定风风光光的。轻山立下了汗马功劳,理应风光大葬。”虽然闪雷与轻山一直不合,但毕竟同做一朝之臣千余年,轻山惨死,他忍不住流下了泪。
“都是他自寻死路。”丁衍有些气愤,“我说了只你们四个人去,其他人不要动,他偏偏不听,落得这么个下场,咎由自取。”
“我们这次损失惨重,空出的护法和将军之位,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闪雷时刻不忘国家大事。
“事不论大小都是你处理的,你应该有人选了吧?”丁衍一心修炼,绝少理政。
“军队中的确有几个出类拔萃的人才,铁关、霸刀、飞轮可递补将军,剑蛇的位子应该让他弟弟,也就是新任的蛇族首领青叶接任,至于护法,臣意属洛天。”闪雷把想法一一说了。
“洛天是谁?”护法之位非同小可,丁衍不敢大意。
“洛天是魔尊洛云的后人,洛琳的哥哥,曾经与孤兰将军争夺大将军之位,失败后被囚于灭神谷。他曾与孤兰将军大战百余合,实力远胜闪雷。”孤兰是魔界自始以来公认的武功第一人,闪雷对之敬若神明。
“他是洛琳的哥哥,会为我效力吗?”丁衍没有把握,洛天实力强大,一旦引狼入室,很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陛下不必担心,洛天虽然是洛琳的哥哥,但二人素来不合,洛天对洛琳效忠天帝的事很不满,所以洛琳才没有把他放出来。陛下统一魔界,恩泽天下,他一定会忠心耿耿为陛下效力的。”闪雷耐心解释着。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些推荐他?”丁衍困惑不解。
“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位子安置他,他能力强,如果慢待,怕他生二心。”丁衍喜欢闪雷,也因为他思虑周全。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丁衍很信任闪雷,像他曾经信任天渊一样。
“可是……”闪雷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丁衍问道。
“暗影不同意,他坚持说谁为轻山报了仇谁坐轻山的位子。”闪雷说道。
“那护法的位子就空着吧!别把暗影惹火了,难对付的很呐!”暗影是最有野心的,丁衍实力没有恢复,对暗影也忌惮三分。
“遵命。”闪雷心有不甘,但也无能无力。
“对了,杀死轻山的少年调查的怎么样了?”丁衍很想知道究竟谁有这样的能力。
“还是一无所获,我们在天渊观没有卧底,天庭的线人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情报。”闪雷颇感无奈。
“赤目,眉心有血痣,按理说应该很显眼才对,怎么就没有听过呢?”丁衍不明就里,一摆手道,“先不管这个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是。”闪雷叉手站着,没有动。
“还有事吗?”丁衍问。
“臣想知道陛下拿回昊天戟究竟为了什么,绝不会如您说的那般想它了吧?”闪雷很了解丁衍,丁衍不会为自己的私利牺牲手下。
丁衍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靠近闪雷,贴耳说道:“昊天戟就是放出战魂的钥匙。”
闪雷听完瑟瑟发抖。
他又一次想起了魔界混乱的根源。
第一次东征失败,魔王为寻求更强大的力量用一万名魔族将士的战意汇铸成了一个魔鬼——战魂。
战魂没有实体,只是一团极强的战意,身着明光铠,手持亡魂刀,身背死箭亡弓。亡魂刀是一万名将士的亡魂铸就,死箭亡弓是将士的尸骨。
战魂会夺去他人的战意,与战魂交手,时间越长,战斗的欲望越弱。用亡弓发射的死箭会散发出强烈的死亡气息,方圆十里的人会瞬间丧命。他们的亡魂会被战魂操纵,给他们一个目标,待目标达成后,他们就不再受战魂控制,成为天地间的游魂。
战魂为战斗而生,喜爱杀戮,一出生便桀骜不驯,任意胡为,对准伏龙城外的村庄,连发数支死箭,致使尸横遍野,游魂无数。
魔族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数百万魔族父老请求孤兰将军讨伐无道。
孤兰率十万精兵,兵发王都。
魔王自知不是孤兰敌手,再次放出了战魂。
孤兰众军与战魂决战于伏龙城西面。
孤兰虽然武功第一,但战魂只是战意,不死不灭不伤,孤兰一身功夫无处施展。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孤兰的战意越来越弱,最后连剑都不愿意抬起,被战魂一刀砍下了头颅。
战魂对着大军连发十箭,十万大军顷刻全军覆没。
他们的魂魄在周围游荡,日久年深,形成了冥魔冰山。
此一战后,魔王深切明白战魂不能留,可是找不到杀死战魂的方法,只好将战魂封印,直到与天庭决战都没有放出战魂。
闪雷害怕悲剧重演,跪下道:“战魂不能放啊!他只爱杀戮,不会听命于任何人的,放出他必将致使魔界生灵涂炭啊!”
丁衍扶起闪雷,说道:“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出战魂的。”
对于战魂的可怕,丁衍早有耳闻,他一直在寻找战魂的下落,找了一千年,终于在龙椅中找到了魔王的手札,知道了战魂的位置和释放的方法,他要把战魂握在手中,作为最后的武器,如果天庭进攻魔界,放出战魂,与天庭同归于尽。
闪雷心有余悸:“陛下,您可千万不能……”
丁衍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边说边推闪雷,让闪雷离开。
闪雷没有办法,悻悻然离开了,一步三回头。
丁衍继续摸着昊天戟,看着月亮,他还不知道,他真正的克星即将前来魔界。
鸿阳子又做了那个他已经做了无数遍的梦。
满是冰面的大陆无边无际,风很大,雪也很大,一座冰山孤独地矗立着,一个人走到冰山附近,冰山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把那个人拉了进去,那个人连叫都没有叫出来。
他走进冰山,大手抚摸着他的脸,他没有感觉到一点冷。冰山说话了,声音很苍老,很低沉:“回来吧!回来吧!”一声声,一遍遍。
他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
以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冰山叫什么名字。现在他知道了,那是魔界,冰山的名字是冥魔冰山。
“可我为什么会梦到魔界?冥魔冰山为什么会召唤我?”
“难道我不是昆仑人,我来自魔界,我是魔族?”
他看着自己的手,很不安。
他又想起他曾问过云阳子自己的身世,云阳子告诉他他是天渊弟子。
“我是天渊弟子,我是仙人,不是魔族。”
他宽慰着自己。
仙人应该做仙人的事,应该维护仙人的利益与声望。
魔族从天渊观偷走了昊天戟,这是天渊观的耻辱,他是天渊弟子,应该挽回天渊观的声誉,去夺回昊天戟。
可天渊道人不会同意的,云阳子不让他下山,天渊道人也不会让他下山的。
他想了想,决定天亮后趁着早饭时间溜出去,去魔界。
伏魔之旅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