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雷声滚滚而来——
不知何时已乌云压顶。
屋内，冯达紧紧抱着梁晨曦。
心中深深的自责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无法控制自己。看到抗拒着自己，如此冷淡地回应着自己的梁晨曦，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焦虑和暴怒，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伤害她。明明知道这样做并不能令她屈服，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控制自己不那样做。
——为何？
——为何？
——为何自己会变成这样？
一遍遍地询问……
没有答案！
——我要怎么办？
——我为何娶她回来？
——我娶她回来就是为了伤害她吗？
——我娶她回来的初衷为何？
冯达猛然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只致力于要把她娶回来，要让她长长久久地陪着自己，却从未想过除此之外的其它！从未想过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需求、自己的愿望……
——笑容！
——那如晨曦般灿烂温暖的笑容！
——自己一直渴求的不正是眼中绽放着灿烂笑容的梁晨曦吗？
——可现在呢？
——一味地只想着自己！只想着自己的感受！自已的情感！
——却让她的眼中满是无助与悲伤！
——自己还算是人吗？
——我的晨曦！
——我的晨曦！
——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呢？
——你会原谅我吗？
——如果我从现在开始正视你，你会原谅我吗？
——我的晨曦！
——我的晨曦……
电光闪闪，霹雷阵阵——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
无力的梁晨曦被冯达拥在怀里，眼中一片茫然——
她从来不会怨天尤人！
她只知道自作自受！
在冯达对她疯狂索取之时，她就想通了。
——这些都是自己应得的惩罚！
——自己害死了承轩，现在报应来了！
——自己辜负了承轩，这是罪有应得！
——如果这是为承轩平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自己认了！
——承轩，如果你可以原谅我的话，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冯达放开梁晨曦，想伸手把她凌乱遮面的发向后拢好，可手——却停在半空中无法再向她移动分毫。
愧疚和心疼，双重交织，撕扯着他的心——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弥补自己犯的错啊！
——道歉有用吗？
——此时此刻，道歉是苍白而无力的吧？
——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岂是道歉这轻描淡写之为可带过的！
眼前的梁晨曦哪怕是带着怨恨，或愤怒，或谴责，或别的什么样的情绪对待自己，向自己发泄，都好过现在的漠然。
——她的心门关上了！
——虽然它从未向自己真正敞开过！
——但现在却连那最后的缝隙也没有了！
——完全关上了！
——这都是我的错！
他轻柔而小心地为梁晨曦穿好衣裳，拥进自己敞着的胸怀里，想温暖她瑟瑟发抖的身躯，同时，也安抚自己因罪恶而倍感痛苦、因不知如何是好而倍感焦躁的心。
屋外的雨幕和巨大的落雨声将整个空间封闭在静谧与虚无中，仿佛一切都停止了。
多么希望时间真的就这样停止了，可那裹挟着湿气阵阵袭来的冷风和怀里真切感受到的温暖体温刺激着他，让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唯有面对！
——笑容！那如晨曦般灿烂温暖的笑容！
——我要让它重新绽放！
——要让它绽放得比自己在黎府时见到的还要灿烂，还要温暖！
——但那要怎样做呢？
——晨曦，我要怎么做！我多么希望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
冯达再次放开梁晨曦，求助般地看向她。
然而梁晨曦空洞的眼眸依然定定地望向前方，仿佛自己毫不存在般，穿过自己望向远方。
——在她的眼中，可能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存在了……
他忍不住伸手将她的发拢到她的耳后，将手覆在她的脸上——那美丽娇小的脸庞此刻冰凉而刺骨。
尽管正对着自己的脸上依然没有喜悲，尽管那双眼睛依然空洞，但那漆黑眼眸中清晰倒映着的自己，却仿佛在对自己说，“从认错开始吧！那是一切的开端！”
他心里想着，话也同时从口中自然流淌出来，“晨曦，原谅我！我错了！”
——是啊！尽管道歉听起来确实苍白而无力，尽管道歉于事无补，但至少是一种态度的表明——从此时起，我将正视你的存在，像对待稀世珍宝，不，比对待稀世珍宝还要小心地呵护你——我的晨曦！
梁晨曦的眼神从遥远的地方收回，定定地看向冯达，看向冯达那充满懊悔与乞求的双眸。
“让我搬回我的院里吧！”梁晨曦语带恳求。
冯达看着梁晨曦，眼中泪光闪烁。
梁晨曦的话，像把利剑直刺他的心底，击溃了他刚刚升腾出的微弱希望，随之股股酸楚从伤痛处喷涌而出直奔眼眶。
他压抑着阵阵上涌的酸楚，努力将它压回心底，可酸楚过后，心却突然变得空落落的了，仿佛心中压抑的一切都被那回退的酸楚在瞬间涤荡殆尽。
可现在不是灰心的时候，他的心里很清楚。
他得强打精神！他要赶快想办法！他得挽回！
——我要怎么办？
——要顺从她的意愿吗？
——可那样做不行，绝不能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如果她离开了，自己更加无从下手了！
——自己会丧失走进她院中、走到她身边的勇气！
——如果那样，又何谈重塑二人之间的关系？何谈让她的脸上重新绽放灿烂温暖的笑容呢？
——不行！
——绝对不行！
——绝对不能让她离开！
“不行！晨曦！我不能让你搬离我身边！”冯达的声音在颤抖，“我错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但请不要离开我！”
看着冯达的梁晨曦，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冯达。
面对高傲冷漠如斯的冯达，居然用乞求的眼神、哀求的语气请求着自己，那如亘古冰冻远山般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她的脑中，让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冯达。
精明的冯达，冷漠的冯达，温柔的冯达，孤傲的冯达，欢快的冯达，亲昵的冯达，失去理智的冯达，孩子气般的冯达，乞求原谅的冯达……让人畏惧的冯达，让人敬佩的冯达，让人疑惑的冯达，让人信任的冯达，让人怜悯的冯达，让人想要依靠的冯达，让人心疼的冯达……变来变去的冯达，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让她身心俱疲。
她也感觉得到，待在自己身边的冯达也并不快乐，否则也不必躲着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今日要搬离，恐怕他还会一直躲下去。
——何苦呢？
她不解冯达执着于表面的形式有何意义！
——放自己回自己的院里有什么？
——又不是冯府之外的地方！
——又不是见不到的地方！
——不还是他的地盘吗？
——不还是得受他的掌控吗？
——自己只是想要一个喘息的空间而已！
——为何就是不肯给呢？
“你又何必纠结于此呢？放手吧！在我们互相伤害得更深之前！”
“不！不能放手！否则就没有希望了！”
“……”梁晨曦不解冯达是何意。
“梁侯放手了，他失去女儿十年。他当年如果努力让黎清遥留在侯府，可能就不必经历父女分离之苦了。黎清遥放手了，他让你们失去了彼此。他当年如果努力把你留在身边，你们也不必经历生离之痛了。你放手了，你失去了赵承轩。如果当年你努力留下他，他可能就不会死了。结果谁也没有努力，白白让机会流走！只能承受那想当然的结果！可那结果是想当然的吗？不！那是自己造成的！所以我不要放手！我已经受够了放手之后的悔恨与绝望！总以为努力也没用，总以为今后的时间还多，总以为可以掌控人生，总以为可以挽回……可结果呢？结果就是承受失去！所以，晨曦，给彼此一个机会吧！至少给我一个努力的机会！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再一次地失去你！尽管对于你来说，我不算什么，但对于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冯达的话让梁晨曦震惊，也让她心痛。
她从未想过正是因为没有努力才会承受失去之苦！
——是啊！也许努力也没有用，但没有努力就注定只有失去！
——如果当年自己执意留在黎府，凭谁能让自己离开？名义上的父母亲人？抛下自己的师父？任谁也不行！可自己轻易就放弃了！就离开了！如果自己留下了，就总有见到师父的一天；如果自己留下了，就等于在向师父宣示自己的不二心意；如果自己留下了，逼着师父也得正视自己……可自己被自己的情绪左右了，无奈般的，赌气般的，绝望般的，无论是怀着怎样的情绪，自己还是选择了离开——当时以为是被动之举，现在想想居然是自己主动放弃了！以至于现在，自己再也不能见师父了！自己失去了再见师父的身份和机会！
蓦地，梁晨曦突然惊醒——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永永远远地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自己已经永远永远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师父身边了——可这一切居然是自己选择放弃的——结果！
“不！”梁晨曦失声而呼，推开冯达，惊恐地看向他，“不！不！”
她的泪水倾泻而下——
她的身体瑟缩不已——
屋外依旧天暗如夜，雨如瀑下。
雷电任意撕扯着天空，留下一道道血般的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