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达送毕吴氏后，遣冯诺云儿先去用些食再回来候着。
待冯达重回房中之后，房中只剩他与梁晨曦了。
冯达看了一眼坐在席上的梁晨曦，阖门后向内室走去，边走边道：“你不会是要在那里端坐一晚吧？”
梁晨曦没有动，确切地说，当她发现室中只剩她与冯达后，重又变得无措起来。
——婚是自己要结的，自己却从未想过这一刻要如何应对！
——许是心底觉得，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他不会是真要自己，自己只是他的某个棋子，现在在他那不可告人的计划里需要自己，才捉起摆上，自己或许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做好棋子，直到交易结束的那一天。
——可现在……
——现在是要怎样？
——怎的完全与自己料想的不一样了？
——本是交易，又不是成心嫁娶，总不会还要行夫妻之实吧？
——若求亲礼、迎亲礼、成婚礼是要做给人看的，可在麻木中度过，那这些婚仪之后呢？
“你不会以为，婚是随便结的吧？”冯达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依旧不高，却分外清晰，徐徐地从内室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冷刺耳，字字戳在梁晨曦心上。
“你不会以为，‘嫁给我’三个字只是‘和我行婚礼’的意思吧？你不会以为，我娶你来是当摆设的吧？你不会以为，你嫁过来是不用尽为妻之道的吧？”
冯达停止了追问，顿了一会儿，见梁晨曦没回应，接着道：“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我很清楚地告诉你，你——想错了！”
听到此，梁晨曦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变得愈发僵硬，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否则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她听到了自己微微颤抖却明显急躁的声音：“那你说，你娶我来作什么？全京城、全天下的女子那么多，你娶我来作什么？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娶我来？”
梁晨曦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她怕了！
喜怒不显之人，她遇到过，师父是这样，承轩是这样，父亲是这样，连在官场待久了的兄长们也是这样，但他们对她的心，她能感觉到。在他们看她的眼神里，她能看到自己的份量。他们不会让她感到害怕，感到紧张。面对他们，她可能会有不解，但绝对不会怀疑他们对她的心。
她平生第一次遇到了一个令她害怕的人！
她看不透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猜不到他下一步的言行，她根本无法预先就生出对策来，因而也无法从容应对。
她第一次见师父时，她还很小，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用思考；
她第一次见承轩时，她知道他将是自己的夫君，她不求掌控他，只要他的真心，因而她只需付出自己的真心即可，根本不用思考“应对”二字；
而眼前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应对”二字就是她必须要做的，可每次自己应对得都手忙脚乱，甚至不知所措。
冯达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起先前的清冷，再搭话时语气渐生暖意：“你想多了，对你，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娶为妻！”
这个答案，梁晨曦没有想到，但她听得出，他说话的语气很肯定，很诚恳。
“为何你会想要娶我为妻？我何德何能你要娶我为妻？”梁晨曦继续追问。
她希望听到冯达给出别的答案。
冯达道：“今天我说了太多话了，不想再大声说话了。你过来，坐我旁边，我告诉你。”
因为太紧张，正坐席上的梁晨曦双腿早已麻到没有知觉了，不要说她根本不想坐到冯达身边，就算她想，现在也根本无法自行起身了。
她听到冯达缓缓起身，向她走来的声音。
她背对内室坐着，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越发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冯达走近她，毫不迟疑地将她拦腰抱起，吓了她一大跳。
突然地后仰使她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等反应过来，梁晨曦遽然放手，想挣扎着下来，可浑身僵硬，只双手用力推着他，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冯达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将她更紧地往胸前搂。
她用手极力撑着，想让自己远离他。
冯达的气息近在面庞，清晰可闻，温润可感。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和他外表的瘦削很不相衬。
梁晨曦冰冷的身子开始渐渐发热，细细地出了一身汗，气息愈发不稳，变得愈发急促。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师父来，想起师父同样温暖有力的怀抱。
当年自己犯病时，常常会突然无力，甚至晕倒，每到那时师父就会像这样抱起自己，送自己回房歇息，治疗。当然也常常因为看到师父太开心（虽然每日都会见到师父，但却还是一见到师父就不由得从心底泛着无法抑制的喜悦），奔着师父去的时候，就忘记看脚下是否平坦，崴个脚，甚至脸冲地摔倒也属常事。要是崴了脚，她决不肯让师父扶着她，一蹦一跳地走，而是想当然地伸手，让师父抱着走。
每当师父像这样抱着自己时，自己总会开心地用双臂箍住师父的脖子，把头枕在师父的肩上，望着他的侧脸，闻着他特有的淡淡香味，发呆。每到那时，自己就总有一种冲动，想在师父白净的脸上亲一下，可自己不敢。
——在她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一次，她摔倒崴了脚，黎清遥像这样抱着她走时，她就搂着黎清遥的脖子，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和从前不一样的是，那次黎清遥很严肃地要求她以后再不能这样做了。她虽然调皮，但对黎清遥却一向言听计从，尤其是像那时那样黎清遥很严肃地对她提出要求时。
但师父抱着时，自己的心是安宁而温暖的，幸福甜蜜溢满整个心房。
可在冯达的怀抱中，心却仿佛快要跳出来般，胸膛仿佛快被撑开来般，让自己难以呼吸。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以跳这么快，就连承轩第一次偷偷亲吻自己、抱着自己时，心也未曾跳得如此快过。
她不解，自己的心为何能跳得如此之快？
她面前不过是一张冰冷的面孔！虽然因为喝了很多酒，面色微红，散着热气，可看在她眼中依然冰冷无比，看得她直打寒颤。
可正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却让她心跳不已。
看着看着，她突然想到——或许正是这张冰冷的面孔和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才让自己紧张到不知所措吧？
*
冯达抱着梁晨曦向内室走，慢慢将梁晨曦放在床上，俯身伸手给她揉腿，幽幽地道：“我娶你回来，就是要过寻常人都在过的普通夫妻生活。就像现在，你的腿麻了，我就给你揉揉，哪天我哪里不舒服了，你也能像这样一般，给我揉揉。”
梁晨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为他竟然知道自己腿麻了，二为他出乎意料的言行。
他的面容渐渐舒展，他的语气渐渐温柔，但眉宇间、语气中却透着寂寞和对温暖的渴望。可随着话语的结束，他的面容重复冰冷。
在说那些话时，冯达心软了。
他原本想着将自己的情感隐藏得再久一些，不想让她太快想起自己是谁，可面对眼前这个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心变软了，融化了。
如果世上还有人可以给他冰冷孤寂的心以温暖，那就只有她了，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也是从那时起，她就是他的全部！
无论在晋阳冯府还是咸阳冯府，日日夜夜里，她都是他的支撑，尤其是他感到孤寂，感到身心俱疲时，她的身影、她的笑容就会马上浮现在他的眼前，让他很快恢复精神、振作起来。
早一天回京城，早一天把她娶回来——只要一想到这一点，辛苦、疲惫、寂寞、挫折……一下子就变得可以忍受了，也足以让他冲破一切、勇往直前了。
尽管他知道，她的心里只有谁，但他一直认为那并不重要，因为他自信，她迟早有一天是自己的，她的心迟早有一天也会是自己的。
而现在，她怕自己，她怀疑自己，她拒绝接受自己，但这依然不重要，对他而言，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她是他的妻子了，她就在他的面前，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
他多年的心愿终是达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