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近我和师兄很不对付。由于浣颜总缠着他做这做那,我连看见他的机会都很少。
今日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想起这些就觉得很气很气,每天竟然怔怔的没什么事可做。有时候听见浣颜叫师兄陪她干什么干什么,都会皱着眉头捂住耳朵,就怕师兄说好或者别的什么答应的字眼儿,还一边安慰自己:他们是师徒,师徒就该这样。
也不知道师兄怎样想,我估摸他只会觉得高兴,从前他总说我气得他不行,得要少活几百年,现在和浣颜一起会很开心,大概把他少活的那些年数都补回来了罢。
我就只好每天去找九唐,九唐说我这是醋了,我就大声和她嚷嚷:“醋了就醋了,醋了怎么了,我余故就是醋了。”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竟然听出哽咽来。九唐突然问我:“那他怕什么?你要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你气他。”我想想说:“我好像从没见过他害怕过,不过他好像很怕冷的,还怕酒来着,他从来不知道酒量两个字怎么写,你知道师父酿的那种千年陈酿的梨花酒不?就是门里很出名的那种,那简直就是梨花水,上次有人误把那东西当成水,喝了三坛子什么事也没有。我师兄曾经被那个喝醉过……”
“哦那还真是好没酒量。”她想了一会又说:“酒的话还好说,你等着我帮你弄,你只要抓住时机就行了。”
九唐口中的这个时机,在五天之后正式到来。
细雨潇洒,凄凄如泪痕,顺亭檐汇成水柱。师兄从前院经过,我在院里小池塘边看书听雨,他抬手招呼我:“阿故,过来。”我装作没听见。他又叫:“阿故?”
我皱皱眉缓缓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看他站在那里,头上打一把二十八骨素色油纸伞,就披紧鹤氅到亭子边上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他挑起好看的眉:“怎的,不开心?”
我嘟着嘴看别处:“哪会不开心,我很开心,大家都很开心,你和浣颜在一块也很开心,她又会哄人又会逗别人笑,我只会惹你生气,你来找我才是自找不开心。”
雨帘泼洒,刹那间如亭檐泣不成调。
“今天怎么了?说话像气筒子。”没等我回答又道:“下雨天太冷了,你想不想吃点东西?我给你做。”
我想了想,道:“不,还是我来做。”
找了间避风的房,我把刚做好的三碗汤摆在他桌上,跟他讲:“桂花糯米汤,白藕莲子汤,山药薏米汤,全要喝完,我下山给你买食材做菜。”说完擦着手走出门外。
这三碗我都是用酒做的,九唐给我的那种特殊的酒。
我提着一条鱼和一棵萝卜回来,进门看见桌子上三只干干净净的碗,第一反应是,完了,师兄这么聪明,汤都倒了吧,这回他会更不想见到我。第二反应是,总之先躲一躲,看看情况再说。
刚准备蹑手蹑脚退出门,听见他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带着浓厚的鼻音:“由着你把我灌醉了,你气还没消吗?”我吓得腿一抖,好半天才转身看他:“你早就发现了?……不对呀,九唐明明说那种酒是表面没味道其实后劲很大的那种啊。难道我放错了?”
看我睁着大眼睛张着大嘴,他才轻飘飘道:“你在那个壶上贴了一个‘酒’字吧。”
我才恍然去看放在我袖子里的壶,结果确实……九唐明明还特意装在一个装水的壶里来的,最后被我傻乎乎的贴上一个酒字,我发现自己真是傻到家了……
师兄喝醉了的样子看着和没醉没什么两样,像他这种本来就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喝醉了更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在他还没被醉倒的情况下,若是不听他声音变化如此之大,就根本看不出来是喝醉。
我想了想道:“啊师兄你明天是不是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啊?是、是九重天上的会?”
他以手撑着额头,深深看我一眼:“你说得对。”
“那你……你你你都发现那是酒了,为什么还要喝啊,要要……要不然明天的会我替你去吧。”
他却反问我:“你还气吗?”
我琢磨不太好再说气,就低低答:“不气了。”
“以后别再乱生气了,消气了就好。不用你替我去应酬。”
我刚转身准备离开,又想起来件事:“那你说,我汤做得怎么样啊?”
“糯米太硬了,藕片切得太大,山药薏米汤做的还不错。”
“怎么……我辛辛苦苦做的,怎么会这么差。”
“真的挺差的。”
“你……你这么说我又要生气了,好不容易做的,必须说都好!”
“好吧。都很好。”
我才满意走出门去。
到了晚上,雨将停将歇,我回到厢房里,听见门外一男子声音:“嘿,你这小姑娘哪来的,怎么跑到这里。”
然后浣颜在一旁接话:“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么?我师祖就是掌门仙尊,这也要和你说明白?”
“啊喂你……不对,难道余故收徒弟了?”
听到这,我已经慢步从房里踱到殿门口,瞧了打着伞的紫衣青年一眼,淡淡地说:“浣颜,他是我请来的。”然后转身又进去:“小千你过来。”
从背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他的声音:“哎余故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好歹帮我把伞料理了,然后弄点好吃的好吧。喂,老子还是你恩人来着,你这么忘恩负义是什么意思,我还好心给你带来魔界的奇闻趣事……”
被我从中打断:“小千你快歇歇吧,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先吃,吃完再说。”
这人名叫千葵,四年前的时候我曾将他接来华山小住,没多久他回魔界办事,今日才刚回来。
那年夏天出奇的热,以致我们常能在山上发现中暑的知了,并捡回来烤烤吃了。
有那么一天中午,师父传音叫我去他书房。他交代我去魔族王宫找女君请一个神物,他有急用。至于为何他不亲自去,师父给出的原因是玄青门事务繁忙,他是掌门不能不管,而后来我和师兄共同认可的结论是,师父他老人家不知约了哪位仙友避暑喝酒斗蛐蛐。
这几年仙魔两族相处融洽,于是我十分顺利地进了魔族王宫,将师父的亲笔书信呈给女君后,她十分痛快地将神物交予我。师父要的神物是一只茶壶,且是一只纯玉茶壶。此壶可集得人魂飞烟灭后四散的魂魄,名曰齐归。
我原以为此行一帆风顺十分圆满了,可知这风一直顺到出魔族地界的路上就转向为逆。
风向转逆的时候,我正腾云行在魔族边界上空。
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仙家弟子,我对魔族族人的生活颇为好奇,而此时正便于实地考察。我往云朵边上挪了挪,探头朝下看,发现看不到全景,于是又挪了挪,还是看不到,再挪了挪。不幸的是,我这两天正害暑湿,加之不知何处吹来一缕邪气的小风。由于这种种原因,我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喷嚏。
托这个喷嚏的福,我从云边上直直掉了下去,并带着那只倒霉的齐归壶。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这张床被安放在一个同样华丽的房间里,床边坐着一个紫衣的魔族男子,紫发紫眼,高鼻阔口,手里正把玩着什么白色的东西。
他就是千葵。
我坐起身,并未感到有什么不适。他竟没发现我的动静。我凑到他身后,道:“你拿的是什么?”
他看也没看我:“玉啊。”顿了顿道:“从你身上找到的。”
我显然没有去想他是不是搜了我的身:“玉?我什么时候带着块玉的。啊……这个可能是……”
我恍然大悟地意识到这些碎片应该是什么东西。我明白过来后的第一个想法是:如果师父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对我把他要急用的那什么壶摔碎的事实没什么特殊感想的话,我宁愿连吃五十碗鸡蛋羹。
千葵说,他是魔族的祭司,每年要到王宫里举行祭祀活动。
我告诉他,我叫余故,是天界仙族玄青门的弟子,师父叫余岚季,是个上神,师兄叫段温言,是上仙。
后来千葵跟我解释,我才发现我脚踝被摔断。那几天我住在小千府里,每天用法术悉心调养,待脚踝基本痊愈,我才腾云回天界。介于小千帮了我的原因,我决定将他也带回天界,再找机会报答。
他虽然喜欢自称“老子”,看起来却不太像那么回事,加上上次舞阑绝也爱这么叫,我都要以为这应当是魔界男人的普遍自称,就如凡界的“吾”、“余”什么的。
就这样他在玄青门住了两月还多。他基本成了我了解魔界的中介,从前住在这的时候,他总跟我讲他们那里的故事,每次我都笑得停不了,这样和他聊上一个晚上。
前几****写信来跟我说在魔界过得无聊烦闷,我就请他再来住一阵儿,这样似乎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