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闭上眼桃花开成海,迷蒙间潮汐三起三落。今天师兄穿水绿色常服,墨发被海风拂开,眼睛落下点点星光,我想要捧起手接住,却飘散在风起云涌的海面。
他嘴角勾起美好的弧度,转身腾空,吐息温热:“要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就带你回去。”
飞过了几重山脉,赵易没有再追,师兄将我放进一片桃花林,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一片桃色落在我指尖。我轻轻拾起放在阳光下细看,内里纹路清晰。倾世桃花晕成一片烟雾。
我这样问师兄:“师兄,师父那边怎么样了?黎天联到底想要什么?”
他没言语,低身把我凌乱的头发拢到肩上,用白绫松松束好。我们就维持这样的姿势好长时间。
他突然说:“阿故,你累了,睡一会儿吧。别的事你别管了,现在这些事,你只要躲在我和师父身后就行了。”随即给我输内力。我愣了愣,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有一种迷幻,层层叠叠的,这么看着睡意渐深,最后的清醒时刻,目光定在他轻轻挑起的眉梢。
醒来的时候天色依旧明亮,山风清明。师兄让我等着,我起身往桃林深处走。
走了没两步,身侧悄无声息的贴上一片锦缎衣角。人口中呼出的热气笼罩在耳畔,随后颈子上贴上一柄薄的像窗棂纸一样的尖刀。
那人用刀的钝面在我的喉口来回摩挲,我僵着脖子微微偏头去看,那刀马上翻个个儿抵住锁骨,划出一道欣长血痕。
身后一个沉着声音:“神女最好配合一点,这样我们两方都好办。”微顿一顿又说:“你大概不想让天界为了保住你而死太多人吧。”
他用另一只手扳住我的肩膀,越扣越紧,大约是想起威慑性作用。我皱着眉问他:“你又是谁?是你们联主的亲信密探?还是什么别的人物?”
“神女猜得不对。我是诡天团团主穆谪。从前我也是个神仙,还是上仙。”低沉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仙”字话音刚落,我微微张嘴想说一句话,一只手却突然送进一颗药丸。极小的药丸,没有什么味道,顺着咽喉滚下去。他却说:“麻醉药而已,乖乖睡觉。”他转到我身前,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玄青色衣装,头发束的干干净净,只在额前撇下发尾,右脸带着半边的面具,钩花纯银面具,露出深幽的眼,泛起点点亮光。
师兄。这人真像师兄。
这是我最后的念想。
再睁眼是在一张竹床上,金丝锦被,黄蕊纱帐。已经是晚上,空空旷旷的一座院落,地上攒着厚厚的灰,大约是无人居住已久。房间里点着油灯,灯芯明晃晃的刺眼。旁边一扇屏风,绘着一月寒梅。
我不认得这地方。
窗棂子噼啪一声响,我吓得一哆嗦,随即房门被咣当推开,进来的人,红衣紫发,铃声阵阵。
那人将一个汤婆子放过来,在地上点起了火炉。
我定定看着他,看他拉过椅子来坐下,闲闲拨弄床帐上的金流苏坠子。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气氛怪的吓人。直到一道闪着银光的闪电将夜空划得破碎。
雷声如山崩地裂,我打着哆嗦缩到床角,将一床锦被密不透风的缠在身上,裹得严丝合缝。
我从前就一直怕打雷,在华山打雷的时候,我就缠着师兄吹箫给我听,是十分柔和的曲子。师兄会好多曲子,那些好听的曲子,都在打雷的夜晚被他成夜成夜的吹给我听。这时候我就会问他:“师兄,你到底会多少曲子啊,你要是都吹来与我听,是不是很累啊。”他就拿下箫,递过来一盏热茶,调笑道:“你也知道我会很累,明天手指累僵了就不能陪你练剑了。”但我还是会很开心很开心。
对面的舞阑绝静静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关上窗户。这时候门又被推开,一个白发的女子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舞阑绝接了对她道:“赵易,叫穆谪过来,让他等在门外待命。”
“团主是跟我一起来的,现在已经在外面了。”
“你出去吧。”
赵易走出去的时候,舞阑绝又重新坐下,把手里的药端给我,我问:“这是什么?”
他说话言简意赅:“药。喝了。”
我看着他,他才又开口:“叫你喝你就喝了,你这是在自找麻烦。”
我哆哆嗦嗦接过药碗,将信将疑的把药移到嘴边,望着黑乎乎的药汤半晌,心里思忖这会不会是毒药呢?舞阑绝道:“你不会有事,我们留着你还有用处。”
我方轻轻抿了一口,想了一回觉得是我想多了,他们要是真想杀我,早就一刀解决了。
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害怕的感觉才突然袭来,先是从心底滋生的幼苗,转眼间就长成碗口粗的枝条,就像荒野里饥饿的蛇,猛然把猎物勒紧困住,然后一口吞掉。
想到这种场景,我像被针扎了一下,手抖得端不住药碗,突然一道雷划破天际,我手指一松,连着剩下的一口药汤带着瓷碗,狠狠摔在地上,黑色的药溅了一脸。
舞阑绝厌烦的看着打碎的碗,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听见他的声音,隔着一堵墙,被雷声劈成两半:“穆谪,你去收拾了。把这小姑娘给我安顿好,让她睡觉。为什么那两把破剑居然是她守着,真是够招麻烦。”
不一会儿穆谪走进来,亲自把药碗扫了。我试探着开口:“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儿?”
默了一会他才说:“魔界决凌宫。整个黎天联都在这住,这个房间是联主叫我给你专门挑的别院。”
“我师父他们呢?”
“他们没事,都回去了,你就好生配合我们联主做事,其他事跟你没关系。”
穆谪叫我睡觉,可我一直睁着眼听着雷声等到天亮。心里一直想,师兄说他会来接我回去,他从没骗过我,他只说要我等着,我就要等他来找我。
大约卯时,雷声将将收住,停了一会儿,我就下床把头发梳好,衣服穿戴好,到院子里逛逛。
院里种着几棵菩提树,香栀子花开满院,天越来越暖,菩提树叶生成海。
菩提树是佛教的圣树,我们虽然是学道的,但和学佛的也有那么点相似,因而师父总亲切的称他们“隔壁的”,刚进华山时总听到同门好友传颂他们的传说故事,就很是好奇,便要求师父带我去他们的寺庙看看,师父就用扇柄敲我的脑袋:“不务正业。”
其中有个传说道,若有幸捡到掉落的菩提树叶子会交到好运,我就在树底下来回转圈,看看能不能找到掉下的叶子,要是找到了,兴许师兄不久就来见我了。只是现在是三月,初春时候树刚长芽,大概不会有叶子掉下来吧。
就这么哼起小调子,把那首很有名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词编进去。唱到高兴时,院门忽然被推开,我探头去看,进来的是穆谪,手里依旧端了药碗。
我皱着眉看着他,又看看碗。他才说:“每天喝两次。”
我极不情愿的接过来喝了,边递碗给他边道:“你们这有什么可干的?有书么?”
他指着屋里:“里面有个架子,上面有几本的,神女可以去看。”我就乐颠乐颠的跑过去,看见有一本《北梦琐言》,就拿来看,还把椅子搬到院子里去,靠在菩提树底下,感觉只欠一杯好茶。
到了晌午时候。看到讲白居易那一段,已经有点打瞌睡,看下“白少傅居易,文章冠世,不跻大位。”眼就不受控制的闭上了。再强撑着睁开,就直接看到“近曾得白居易文集否”,只得再去前面找漏看的那一句。
最后终于还是睡着了。本想着也睡不了多久,结果醒来已是黄昏,书掉在地上,一头黑发睡得像是被老猫掏过的母鸡窝,好不容易理好,又见穆谪从前院进来。
我觉得这个人实在是阴魂不散,顺从的喝完药,我笑着问他:“你们黎天联是什么样子的?带我去逛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