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叫人准备酒宴的时候,水泊对面热闹得就跟过年放烟花爆竹似的。
“你想过以后咱们收复了城池之后怎么办吗?”宋清问我。
我说:“收复了就收复了呗,还能怎么办?”
“我觉得咱们应该把城池都交给康王。”
“为什么?”
“只有这样,康王才会觉得我们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我们所有人。”
“你说的对,”我说,“就按你的意思来吧,以后每当打下城池,就派人书信报捷,让康王派人来接手。”
宋清答应着,说:“另外,如果咱们能够一直打到金兵的老家,你有什么打算?”
我看着宋清,说:“你今天晚上的话有点多啊。”
“如水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我看着宋清说,“能打到他们的老家的话,要把金兵掳走的人都救回来。”
“都救回来?”
“对啊,去一趟不容易,总不能让下谁吧?”
“必须要扔下几个人。”
“谁啊?”
“那两个皇帝。”
听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话说不救赵佶就罢了,可是赵桓怎么办?就算他说不想见我,但是他才是货真价实的阮小四啊。话又说回来,就算什么关系都没有,谁也不认识谁,但是总归还是自己的同胞不是吗?
“先生在犹豫?”宋清问。
“是啊,”我说,“见死不救,终究不是好事。”
“你把两个老皇帝带回来的那天,就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天。”
“这话怎么说?”
“康王好不容易当上皇帝,要是这两位都回来了,以后这天下谁说了算?你让那些大臣们做何选择?”宋清说,“弄不好又一次战火连天,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老百姓,那哪里还有你所谓‘天下太平’之说?”
我承认宋清的话已经说服了我,但是心里面还是有个疙瘩,那就是有一天要抛弃两个面对南方望眼欲穿的思乡人。不过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猛字营”与金兵的第一战还在进行中,只有获取一次次胜利,才能一步步向北方挺进,等到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好吧,”我对宋清说,“如有一天真能打到金兵老家,就按你的意思来。”
“如水先生是聪明人啊,”宋清大笑,“哈哈哈哈!”
“这个好笑?”
“当然好笑。”
“哪里好笑?”
“你竟然以为自己有能力打到金兵的老家去。”
“没什么不可以啊,事在人为嘛。”
“我告诉你吧,”宋清说,“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历史总是在重复昨天的故事,”宋清说,“北宋联合金兵灭辽,自己覆灭;将来南宋联合蒙古灭金,自己也是要覆灭的。”
听到宋清的话,我猛然间发现,他知道的也不少。如果他是那个时代的人,自然不会说出“北宋”、“南宋”这两个名词,因为康王即位之后坚持的是自己就是宋王朝的正统,而百姓也并没有因为皇帝把国都迁到了杭州就认为自己不是大宋子民。所以,我眼前的这个宋清很有可能也是穿越过来的,唯独不知道的就是他是来自什么时代。
宋清看到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感到惊讶,自己倒先惊讶起来:“你听我说的那些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嗯?应该有什么感觉?”
“恐慌,或者震惊,这些不都是应该有的吗?”
“笑话,”我说,“就算你说你来自一千年以后,我也不会害怕。”
“你为什么不害怕?”宋清的眼睛里已经蔓延了惊恐,“难道你也是?”
“你猜对了,”我说,“我也来自一千年以后。”
“那,很多事情的结果你都是知道的,为什么你还?”宋清说,“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你的出现而改变方向。”
“我知道,”我说,“我们都知道,至少要让那些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给后人留下点什么。”
宋清战战兢兢地说:“好吧,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吧。”
“你来自哪一年?”我问宋清,“多大的时候来的?”
“2001年,”宋清说,“那年我上高一,那年下半年看狮子座流星雨那晚,我看着看着睡着了,醒了之后就在宋江家里了。”
“说来咱俩差不多是同龄人,”我说,“记得那时候流行的电视剧不少,听歌还是用随身听、磁带。”
“是啊,”宋清说,“我还没来得及对自己暗恋的女孩表白。”
“说不定以后会有机会的,”我说,“也许咱们还能回去。”
“真的?”宋清显得十分兴奋。
“真的,”我说,“后来电视上流行穿越剧的时候也有人又一次穿越回去了,这都是有可能的。”
“其实直到我来这里的前一天,我还是不相信穿越时间的,”宋清说,“那天我去大宗山郎公寺玩,那边后山有一块石碑,因为从不同角度看此碑,其高度各异,所以被称为‘阴阳碑’,因为年久失修,石碑的边边角角都有些破损,我在其中一处角缝中发现了一颗琥珀,琥珀里封存着一封书信,我把琥珀打开之后发现里面写了一首诗,总共四行,但是很明显是两个人的笔迹,上面写什么‘手臂盘龙事有因,相伴笑虎情有缘,风筝断线因惊雷,哪知何时归来处’。”
“等一下!”我听到这里大吃一惊,“你说那封信被你拿去了?”
“是啊,现在还在我家床头上呢,”宋清补充说,“我在2001年的家。”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这封信写了跟没写有什么差别?本来是相信杨和尚的话,等到某日有缘人发现,结果这个“有缘人”也和我一样来到这个地方。
也许有缘人就是有缘人,如果不是宋清发现而是别人发现,说不定这件事情就会被更多的人发现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能够穿越回去,肯定会有人利用这样的bug回到过去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做一些改变历史进程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后果是没办法想象的。
正说着话,小七他们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四哥,”小七兴奋地说,“敌将首级在此!”
“战况如何?”我问。
“放心吧先生,”王勇说,“一个都没剩。”
看着血淋淋的人头,我心中突然涌过一丝不快。记得龙成文丧命的那天,我曾经是那么的希望有不流血的胜利,但是不知道从哪一个瞬间开始,我竟然会去挥一场注定血流遍地、尸横遍野的战争。
我们的人被杀害,这是恨;金兵客死他乡,这不也是仇吗?想明白,知道怨谁,想不明白的话,矛盾会越来越激化。
“都没受伤吧?”我决定将心中的不快掩埋,“怎么样?觉得金兵厉不厉害?”
“什么话,”王勇说,“和我们相比,那简直就是酒囊饭袋。”
唐续说:“你手里那把刀一刀能砍三五个人,谁见了不赶快跑啊?”
众人都笑,宋清连忙上前说:“各位,酒宴已经准备妥当。”
“小七,”我说,“你带大家快去吃饭喝酒,我到前面看看就过来。”
“好嘞四哥,”小七说,“这边都是自家兄弟,没那么多客套,你要去哪里只管去。”
我独自划了条小船来到水泊对岸。
刚刚战场上的火还没有熄灭,隐约还能看见一个营地的模样。
不要问我现在什么心情,那不是用心情能够形容得了的。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甚至我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我就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我在想,如果还有金兵南侵呢?我是不是也要像今天这样把他们全都置于死地呢?就没有别的什么方法去换取天下太平吗?不,我绝不赞同书中记载的向其输送岁币的方法,不,这连方法都算不上,这是标准的丧权辱国,这就是辱没先人。那么多人在这里战斗着,他们凭什么不珍惜?就算不珍惜战士们的性命,总该珍惜百姓的福祉吧?如果都要放弃的话,那么怎么会成为众望所归的皇帝呢?
细思之后,我决定,以梁山为大本营,继续北上。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的这个决定在一分钟之后就改变了。因为韩世忠的人到了。
“请问对面是不是如水先生?”
来人笼罩在烟雾中看不清楚,但是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正是,”我答应着,“你是何人?”
“是我,龙成武。”来人跑过来跪下。
我连忙扶他起来:“你不是回汴梁了吗?你父母呢?”
“都被金兵杀死了,”龙成武凄然泪下,“我到汴梁的时候那里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金兵四处烧杀抢掠,韩世忠将军带人杀来,救护百姓,我就跟着他的队伍南下了。”
“父母可已入土为安?”我问。
“我已悄悄掩埋,只有等到打回汴梁才能为二老风光大葬。”
“汴梁在梁山西南方向,金兵已经向南进发了吗?”
“是的,”龙成武说,“金兵轻骑长驱直入,接连占据长江中游重镇。”
“韩将军现在何处?”
“韩将军正在扬州准备抵抗完颜宗弼大军的进攻。”
“扬州?”我惊呼,“都打到那里去了?怎么我这边没什么动静?”
“金兵分两路南下,”龙成武说,“一路自汴梁向襄阳进发,途中又分出一路向扬州去;另一路自济州府向杭州进发,但是已在一月前没有了消息。韩将军命我前来打探。”
要这么说的话,那肯定是我们把他们都给解决在梁山八百里水泊岸边上了。
“你看是不是这些啊?”
“刚才我应该检视过了,”龙成武说,“这些正是另一路金兵。”
“那一路突飞猛进,”我说,“更是孤军深入啊。”
“正是,”龙成武说,“韩将军说,如果此路金兵败退,我应立即寻访先生下落,共商夹击金兵大计。”
“我就在这里,”我打趣说,“倒是你省了不少事。”
“还请先生早定大计,”龙成武说,“韩将军希望我能带回明确答复。”
“那你还真是辛苦,”我说,“麻烦你回去告诉韩将军,明日我确认北方无金兵袭扰之忧之后,立即南下。”
“我已经打探了,金兵国力有限,在北方扶植刘豫建立齐国,刘豫占据河北、陕西、河南等地,狼烟遍地,已是自顾不暇,”龙成武说,“如今正是南北夹击完颜宗弼的绝佳时机。”
“我这里有八千人,韩世忠也是八千人,”我说,“一万六千人能行吗?”
“能行,”龙成武说,“韩将军新近收服了近五万人,还有岳飞等人带领背嵬军加入。”
“岳飞?周侗放他出山了?”
“正是,”龙成武说,“韩将军让我转告将军,真定府‘山字营’现归岳飞麾下,就在我来这里之前,‘山字营’刚刚收复襄阳六郡。”
那这样说来,“山字营”也算是扬眉吐气了,想必足以告慰王培松在天之灵。
“好,既然如此,我马上上山,明日一早就南下,兵发扬州。”
“我来的时候韩将军说了,此次大计交由将军定夺,韩将军愿意听候调遣,”龙成武说,“请先生示下夹击之计。”
我晕,这不是忽悠我吗?我还什么事都不知道呢,就说让我安排这安排那,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一不小心就是千百人性命搭进去。谁不是爹娘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张三就该送死?李四就该活着?没这样的道理。我不光要打败入侵之敌,还要尽可能保全手下将士的性命。
这时的我的大脑仿佛已经变成了高级计算机,分分钟计算一百多万次。最终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诱敌深入。
“我不留你吃晚饭了,你现在就赶回韩世忠那里,告诉他,三天之后,向敌人示弱,引诱敌人轻敌深入,”我对龙成武说,“我命人轻装简行,以骑兵为主力日夜兼程向扬州进发,两天之后我们会赶到金兵背后埋伏,待金兵冒进之时,我们从背后攻击。”
“那好,我这就回去。”龙成武说,“先生保重。”
告别龙成武,我连忙划船上山,与小七等人商议南下之事。
李俊说:“我估摸着金兵大多不善水战,我就还带大船沿着运河南下,在扬州城外等候。”
凌振说:“我给你几门火炮,你放在船上,用完了直接带回暹罗国,保证以后没有人敢过去打你。”
“那这样吧,”我说,“李哥你带着小七和郑广走水路,唐续、王勇你们带骑兵走驿道南下,一定要快。”
“等会儿,”凌振见我没安排他,当时就急眼了,“啥意思?我呢?”
“你带着火炮,速度慢,所以你和宋清留在梁山。”
“谁说我们跑的慢?”凌振说,“我们带着火枪,骑着马,一点也不比他们慢。”
“你有信心?”我说,“你要是敢说你能按时到,我就相信你。”
“我能!”
“那好,你就带着火枪,和他们一起南下。”
宋清说:“那我就守备梁山。”
“梁山留下的人不多,你记住八个字:‘闻警则动,见敌则战’,”我说,“不要贪图小胜,保住小命,等我回来。”
“是,先生。”
安排了这么多,突然觉得很疲惫,我告诉宋清,让他鸡鸣的时候叫我,然后就昏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