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最冷清的时候,歌楼从不缺来往的马车,但步行的却只有米莱一个。门口守门的两个伙计,在寒风中,不停地搓着手。他们看见寒风中独自靠过来的米莱,顿时一脸嫌恶,嚷道:“小乞丐,去去去,不知道这里不许乞讨么?”
米莱只能一脸讨好地走过去,拱手道:“两位哥哥,我是来招工的。”
其中一个伙计上下仔细打量着米莱,看他也不像是富家跑出来的子弟,才说道:“抬起头,站直了身子,让哥哥我好好瞧瞧。”
米莱依言行事。
那个伙计又让米莱抬胳膊伸腿,之后才对另外一个伙计说道:“小六,你在这里看着,我带他进去换身衣服。”
另一个伙计点头答道:“快去快回,若是有脸面的客人来了,我一个人恐怕是招待不周全。”
“知道,知道。”他回道,又转过头对米莱说:“你跟我来,最近歌楼里缺了歌僮,你也算是来的是时候。”
米莱心下惴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回答。他从来没来过这么好看的地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出了差子!
总算有了个着落,我可不能搞砸了,米莱心里嘀咕着。
伙计带着米莱从偏门进入歌楼,这是平常下人走的道,避免打扰到正门进来的客人。米莱只敢低头一路跟着,也不敢多看。这里往来的人不少,见了领着米莱的伙计,也只是行了一礼,没有多问,只有一个看了看米莱笑道:“你从哪里找来个小乞丐?最近是谁又少了人手了?”
这人服饰华丽,看起来就是不一般的人。
伙计恭敬地回道:“回二老爷,是秦先生少了一个歌僮,我看这小子模样还周正,便把他带了进来,正想领他先去收拾一下,这不撞见二老爷了,小的诚恐,莫污了二老爷的眼。”
这被称作二老爷的男子,又打量了一下米莱,笑道:“你且下去吧,给这小子好好装扮装扮,秦先生素来喜欢洁净,莫让他忌讳了才是。”
伙计连连点头答应,才领着米莱走开。
米莱心里嘀咕着,这秦先生又是谁?看起来就是以后的主子了。也不知他性子如何,是否容易相处?他心里又想着该如何表现,才能讨了他欢心。
米莱这么想着,已经被伙计领到了一处屋子前。伙计指着门说道:“去里面洗洗,可得洗干净些,这身衣服也丢在这儿,我叫人给你送些衣服来。”
说着,便来扒了米莱的衣服。米莱也不敢反抗,只是衣服一除,未免有些哆嗦。伙计拍了拍米莱的头:“你这小子,看着还挺结实的,快进去洗吧,莫染了风寒,可不好让你去见秦先生。”
米莱一得令,立刻跑进了屋子,屋内却是异常的温热,弥漫着浓浓的水汽。这里是一处澡室,正中是一处浴池,浴池之内是洒着花瓣的香汤。米莱何曾见过如此场景,顿时觉得进入了仙境,一脸兴奋地跳入了浴池之中。
他身上有着陈年的污垢,平时也不怎么觉得,此时见了这些人物,个个身上白净,立刻生出了自惭形秽,恨不得连泥带皮把身上全搓个干净。
这可惜了一池香汤,变成了一池污泥!
米莱洗了许久,只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近一个姑娘。这姑娘生得美丽,玉面腮红,艳若桃花!米莱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女子,此时一见,不由嚷道:“我看到仙女了!我看到仙女了!”
那姑娘一听,面上微微羞红,嗔道:“你这小子嘴真甜,我要是仙女还用在这里做工?我只是这里的一个下人,给你送衣服来的。”
说到衣服,米莱才回过神来,自己此时身上未着片缕,连忙蹲进水里。
那姑娘见了,不由一声大笑:“你个毛孩子,有什么可看,还躲着了。”
她笑完,把衣服搁在一边,说道:“你既然怕羞,那我便走好了,衣服搁在这儿了,你洗完自己出来穿。”说完,她便走向门外。
在她走出门外前,米莱怯怯地叫住了她:“姐姐,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回头一笑:“我叫雪。”
米莱一下就记住了这个名字,不为其他,因为她笑得如早霞一般。
领着米莱进来的伙计叫乌冬,在歌楼里待了有些年头。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别的女子他从不多瞧,但雪他总愿意看到。雪和他同样是下人,但天生就带着一副明媚,任谁见了都欢喜。雪又乐于助人,他总爱寻些事情,只为多见她几面。
雪一脸笑意地从澡室出来,屋外,一直盯着雪进屋的乌冬忙收住了眼神,一脸讪笑:“雪姑娘,这小子可以吧。”
雪微微一笑:“乌哥,这小子机灵着,秦先生一定满意。”
乌冬听了心上人的赞美,立刻神魂颠乱,连雪何时离开都忘了,直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影才惊醒过来。他定睛一看,心里不由赞道:倒真不像是个小乞丐!
见耽搁的时间久了,他不由埋怨道:“快随我来,莫让秦先生见怪了。”
米莱也不敢顶撞,只得低头沉默跟着。
乌冬口中的秦先生,名叫秦澈,是个外族人。他早年来寒石城学习哈皮乐,没成想时至今日,他俨然成了歌楼第一乐师,实乃米尔人心中绝对的奇人。
秦澈时年三十有六,年轻有为,而且为人友善,更长得玉树临风,与皇族世子也有不少交情,是故歌楼里的人都把他当祖宗一样的供着。但他也没有因此恃宠而骄,平日也只爱干些弄弄花,作词弄赋的风雅事,而他之所以要招个歌僮,也是因为他的上一个歌僮突然了恶疾,虽尽力医治,但终究还是去了。
此时,秦澈正研墨作诗,突然生出渴意,叫道:“涩儿,沏壶茶来。”话没说完,就想起了涩儿已不在,唏嘘了几句,正打算自己去沏茶。这时,叩门声传来。
“秦先生,是否方便进来。”乌冬小声问道。
秦澈索性又坐回了原处,淡淡地说道:“进来吧。”
乌冬领着米莱进了屋,行了一礼,小心地说道:“秦先生,这是我给你找来的歌僮,你看着行么。”
秦澈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米莱,点点头:“可以,你把他留下吧,若没有什么事你可以退下了。”
乌冬一脸欣喜,行礼告退。
这样一来,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米莱与秦澈。这是米莱第一次独自与陌生人相处,他努力回想着如何使自己看起来讨喜,但此时脑内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应该做些什么,抬起头,立刻看见秦澈一脸温和地看着他,他立刻紧张起来,说话都打起了结巴:“秦……秦……先生,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秦澈微微一笑:“你不用如此紧张,先去替我泡壶茶吧。”
“茶?”米莱反复嘀咕着,他从没听过茶,也不知道茶为何物。
秦澈见他这副模样也大为奇怪,这也不怪他。他虽然来了寒石城也有十几年了,但专心学习哈皮乐,从不离开歌楼,之前的歌僮也是早就训练过的,他也从不曾了解到寒石城会有乞儿这种群体,更不会了解到乞儿根本就不知道何为茶。
秦澈好久才明白过来,面前的小童是不知道什么是茶,微微一笑:“你不识得茶?”
米莱被这一问,生出了要被赶出去的念头,立刻跪下来,哭求道:“秦先生,别赶我走。”
秦澈哈哈一笑:“我怎么会赶你走,起来吧。不识得茶,我可以教你。只要你肯学就是了。”
“我一定努力学,只要先生不赶我走。”米莱诚心说道。
从此刻开始,米莱便成了歌僮!
歌僮并不是间容易的职业,他不仅是一个端茶送水的伙计,还需得懂乐。很快,秦澈就发现眼前的童子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会,但又有着惊人的学习能力。以至于他都不得不问道:“你的父母也是歌者?”
“我只是一个孤儿。”米莱用尽可能平淡的声音说道。他曾用声情并茂地说了句同样的话,博取了很多贵妇的同情,但他不想让秦澈同情,他就想秦澈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童子。
不过,秦澈还是大为惊异,他父母早亡,由叔伯养大,最是能体会这种孤独。他语气稍微带了些慈悲,问道:“你还有其他什么兄弟?”
乞儿都是敏感的,米莱也不例外,他瞬间就被这些微慈悲刺激到,但他还是老实的回道:“先生,还有五个弟弟。”
“你可想见他们?”
米莱一听,本是该高兴,但一想那同情的表情,心里立刻像是燃起了火,说道:“不想,他们野着了,我才不想看到。”
秦澈毫无所觉,轻轻一笑:“有兄弟多好,小时候讨厌,大了总也是个念想。”
他说话间语气不由就低沉了几分,想起了自己远在南方的弟弟,又想到了自己少小离家,当是算得上是个不孝子,他难免唏嘘了起来。
米莱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联,只见秦澈又伤心了起来,忙慌乱地说道:“先生,是我惹你生气了。”
“不是,只是我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秦澈说着看向了窗外,心道:或许是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