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里做巡狩,如果不算上待在达西的日子,也有八年了,作为为数不多的外巡里拥有内巡资历的人,他算不得出色,更别提那尴尬的身份带来的麻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过去六年了,他熟悉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熟悉他的,却没几个了,且多分散在外,长年累月都见不着影,如今,他在外巡的地位算不得惹眼,却是实打实的稳固,手底两百多号人马,守着赫尔姆边侧狭长的谷地,一年下来,奔波不停辛苦自然不会少,很多时候,运气即便落在了这头,也躲不过的给人拼死咬一口,不说什么,他凯里能有今天,自然有份相应的能力,可现在,趴伏在狂奔的马背上的他已经说不出什么了,上头大雨如瓢泼,整个身子也早给雨水浇透,止不住瑟瑟发抖,整个人有些僵直得动不了,只能任凭马驼着在雨夜里漫无目的逃遁。
凯里活得算久的了,打小就打算出人头地的他,凭着一口气的韧性,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进入了达西,这是个圣地,许许多多的马哈尼里人,在年少时都有一个念头,抬头挺胸的走进去,换上一身金色火焰,再骑着马走出来,凯里实现了第一步,这一步困住了无数人,凯里成了为数不多的例外,他本以为,抬起了脚,就一定会落在下一步上,很难,很艰难,简直无法想象的难,这不可能,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当他看着眼前的最后一道坎,不过是让他只身前往赫尔姆,寻找一种药草而已时,他选择了沉默,然后给派去内巡,接着就是两年的沉寂。赫尔姆危险吗,是的,赫尔姆危险,十个人进去了,留在那儿的还是十个人,百个人千个人,哪怕是上万的大军,都只有一个结果,而摆在凯里面前难题,不仅仅是一个人进去,还要找到那该死草药。
赫尔姆,环境恶劣,未知就如同路旁的杂草,遍地都是,千百年来的血汗,怀疑的人数也数不清,可有胆尝试的差不多都死了,而要奢望成为一个异数,凯里是有机会,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不论现在还是将来。凯里从没想过,他很了解自己,这些年在赫尔姆边侧徘徊,不迈出一步就是明证,而他能活着带出两百多人,靠的从来都不是赌。
现在,凯里脑海里残留的东西,远远超乎了恐惧的范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宰杀他这样刀口舔血的人如同鸡鸭,那藏在阴暗里的模糊重影,那诡异喑哑的笑声,那一切说不出来的惊悚与无力,留给曾为千里挑一的凯里只有一个字:逃!逃的越快越好,逃的越远越好,就像在黑暗里互相推攘滚跑的袍泽,就像给捆缚在一团连嘴也用上的难友,什么都不用去顾忌,因为,快一步,活。
不知多久,颠簸轻缓了,雨还在下,只是这会儿突然小了,凯里挣扎着抬头,依稀能辨认这是个小树林,脑子里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想下到地头,四处溢散着淡淡的雾气,初时不觉得,口舌有些发麻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变得浑浑噩噩的了,凯里很勉强的摸到腰侧匕首,吃力的拔出来,想要刺入大腿却使不上力了,手指渐渐发软,有些握不住柄,手臂也止不住慢慢往下滑,也许是划伤了马,猛地一颠簸,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感觉是那么的清晰,仿佛给人当面泼了盆冰水,可浑身依然不听使唤,这样的一种感觉,凯里想到了一种可能,自己离死不远了。
凯里竭力睁着眼,一种粘稠的让他恐怖莫名的东西,缓慢的浸盖他的身体,冰冷,而有些轻微的吮吸,仿佛在溶解吞噬。曾有一次,凯里在常去的蓝月亮酒馆被一个等待他许久的人问起,说,你那儿有没有看到淡绿色的像鼻涕一样的东西,我买。当时凯里疑惑的那片刻,那人改了口,说只要告诉他发现的地方,他都可以支付报酬,凯里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了一句,那东西是赫尔姆出来的?那人听了后的神情,凯里很难不去介怀,多久了,在达西的时候,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眉眼所流露的一切,凯里总会更加的努力,刻苦,乃至拼命,那是有种寻常不可思议里,掩不住失望的样子。凯里再也没见过那人了,尽管后来见到不少与那人说的有些像的东西,他只是远远的望着,不是直觉上带给他的危机,而是那小树林里,缭绕的雾气下,星星点点的淡绿色上,一片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