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萱孜抿起嘴,眼中冷箭安放,脸上却仍然笑容满面。这世道艰难,她不强颜欢笑的话还能如何?
“没有。这点请盟主放心。”萱孜扬着头,有点忍无可忍了。
庄尘心点点头,终于给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辛苦了。”
这倒好像句人话。萱孜暗道,表面却只是微微颌首道:“应该的。”才怪!
“如果可以,现在就带我去看看师妹吧。”庄尘心仍然保持一丝笑容,虽是俊俏,却让萱孜蓦然感到诡异莫名。
雪儿懒洋洋舒展着双臂,把身体的重量交给红得发亮的木椅。
她不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但是看看这房子的摆设,也能觉出出手之人品味之高雅,就连她这种粗枝大叶之人,都愿意牺牲点时间去细细欣赏。这房间的租金价格不菲啊,看来冷萱孜的背景不一般。
只是,冷萱孜抓她来到底做什么?她既不是什么江湖游侠,也不是什么重要头目,区区一个卖豆腐点的百姓人家,冷萱孜为何如此费神去抓她,派了几千兵马跟随身后以保安全?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那段记忆,或许是跟她的曾经有关。
可是,为什么是在两年后才找她呢?
扣扣扣……
“谁?”
雪儿反射性地急速头看向那道门。
“雪姑娘,我是萱孜。”外面的女声叫道:“能进来吗?”
决定权在她手上吗?雪儿讥讽地撇撇嘴,没有说活。
果然,半晌后冷萱孜还是开了门。
“雪姑娘,我现在正式跟你介绍一下,”萱孜半句没提刚才的僵持,顿顿了后继续道:“这是当今的武林盟主,你的师兄庄尘心。”
她是庄菲雪?
庄尘心的眼睛慢慢变得复杂,但在雪儿扬着眉毛打量他的时候,那些情绪霎时烟消云散。
是她,真的是她。
“我不认识他。”雪儿的声音犹如冬日突然的漫天飞雪,让人措手不及,阵阵发冷。
瞬时,三人都沉默了。
萱孜心惊胆战地望望庄尘心,看来他现在情绪不好哦,双手握拳,青筋突起,面色铁青得让人从头麻到脚,说不定下一秒他的一掌就让她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当然,害怕的人不止萱孜,雪儿也在瑟缩着。
这有什么嘛,她的确不认识他啊,他何必如此生气呢?
“没关系,你慢慢会记起的。”庄尘心慢慢松开了手,面色也有所缓和,只是笑容不怎么亲切。
雪儿打量着他,突然有一股不知名的感觉告诉她,这个人变了很多。可是,她并没有对他有多大的好奇。
“你有办法?”他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
庄尘心点点头,思考片刻后道:“我一定会让你恢复记忆的。”
“你是我师兄?”她曾经有一个当武林盟主的师兄?她以前的身世真有这么厉害?为什么这些宵雨都没有给她讲过。
“是,你姓庄,名菲雪。是洛阳庄家的掌上明珠,我师父的独生女。”还是有一丝不习惯,他何时如此陌生的与相处了十几年的妹妹这样讲过话。
“洛阳庄家?”她知道庄家,这个家族曾经四方,似是乐代世家,可惜庄家主人死于非命,而后人又无学乐天赋,所以庄家上百年的精髓也跟着灰飞烟灭。
可是,她怎么可能是如此庞大家族的成员,还是“掌上明珠”。
“是不是你们弄错了?”宵雨跟她讲的是,她是桃花村一个姓残的普通人家所产的女儿,因为一次火灾,父母撒手归天,只留下了她一个人,也因那场灾难她失去了记忆。
“没有。”庄尘心回答得很肯定,萱孜惊愕地望向他。
他连怀疑都没有?
他不怕她是临时找人替补?
萱孜望向雪儿,她的眉毛修长而灵动,就如冬季变化莫测的飞雪,竟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
当然那只是错觉。
可是这一点已经足以说明她的身份。
晚风呼啸着徘徊着每个角落,素蓝色的帘布随风而飘,随着风声奇妙的韵律拍打着规律的节奏,黑暗中,氤氲着波涛汹涌的戾气,那个人影身着浅蓝色衣裳,几乎与帘布混合为了一体。
浅蓝衣人缓缓地向前方挪移,布鞋踏出无声的预谋,修长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摸索,身怕稍有不慎露出纰漏。
渐渐,双手停止了向四方延伸,而是慢慢地穿入袖口。
一个尖锐的东西冲破黑暗,闪现出刺眼的亮芒。
是针。
浅蓝衣人继续挪动脚步,走到一房门前,轻轻推开了那道障碍。
房门发出了轻微的颤音。
白色的布鞋踏进了门槛,浅蓝衣人快速进了房,关了门。
床上的人正睡得香甜,正常的呼吸声流动在空气当中,神情安详而无忧。
修长纤细的手抚上了那人天下无双的面容,优雅地在上面流动,好似善乐之人爱抚自己至宝之琴那般小心。
良久,双手离开了面颊。
两指缝隙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细长的针,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双手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手开始紧紧蜷缩起来,成了拳状。
双手开始平静,浅蓝衣人才缓缓松开了双拳,平静地捋过衣袖,直至肩膀,动作说大不大却说小也不小。
可或许是因为药效的缘故,床上的人到现在还未醒来。
“原谅我。”浅蓝衣人的声音不可遏制地发颤。
那根细长的针,慢慢透过筋脉,渗入了皮肤。
没有出差错。
浅蓝衣人缓缓松了口气。
成功了,冷雨潇不会再在白日中清醒。
今晚竹林的风不同往时。
没有以前那般轻柔微凉,而是截然相反的狂暴措乱,向一道道飞速的利剑,咆哮着飞打在人身上,势如破竹直至天边。
月亮终于挤破层层黑云,高挂夜天,露出了半个头。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扬起头,欣赏高耸入云的半弯明月,清亮皎洁。
为什么,明明如此圣华的珍宝,却一定要隐藏于这片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为什么那些绒云非要阻碍它的光芒?
身着紫云衣裙的女人,轻轻站在他的身后,浓密的头发被盘成月亮形,几束剩余的发丝被打发在肩膀两旁,显得妩媚高贵。
“月女,我们要成功了。”白衣男子轻叹,膜拜着夜空的明月。
终于要成功了。
月女点点头,脑袋仿佛有千斤重般,点得如此用力。
只要他们成功,不管付出了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很累吧,硬撑着给他打下沉月毒。”白衣男子轻叹口气,“等日月人重见光明那一日,我们会好好报答你的。”
月女轻轻摇摇头,样子竟有一丝仙风道骨的味道,华美圣洁。
“身为月后,这是应该的。我有责任让人民重新过上好日子。”月女轻抚额头,道:“只有一步之遥了,我们终于可以重新看到日月城了。”
白衣男子点头。
是啊,二十五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天啊。
“日主,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月女低着头道。
“说吧。”
“为何,日主没有把给庄菲雪的忆梦术进行下去?”总共只有两次,这样柔弱的手段,不像是他作出的。
问的是这个?
“月女,我承认,”日主低声沉吟片刻后道,“我没有你那么坚强,对她,我下不了手。毕竟,她是无辜的。”
“万一有一天……”月女急切问道。
“那么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日主打断道。
希望是这样吧。
月女低声叹气。
太阳慢慢被托出山脉。
温暖照耀大地。
云色被阳光漂白,散落在蓝天各处。
早晨来了。
旋子推开房门,径直走入冷雨潇床边。
他睡得很甜,眼睛紧紧闭着,没有丝毫缝隙,仿佛永远就这样沉睡过去,不会再醒来。阳光照得越发的猛烈,他的睡眠就越发的充足。
唯有月亮醒来之际,他才会醒过来。
不过那时的他,智力充其量也只有三五岁。
旋子紧紧抱着他,她知道,她已经毁了他。若不是因为他的机智和疑心,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她等于已经杀了那个叫做冷雨潇的人。
现在躺在这张床上的,只是一个拥有三五岁智力的智障。
不可否认,她开始后悔了。
她的那个男人,就在昨天,失去了所有的思想。
她是爱他的,却不得不下如此重手。
幸好沉月毒没有解药,否则,她说不定会狠不下心把他给救回来。有时候,感情是很容易让理智崩塌的。
半晌,她拍了拍他的头。
好好睡吧。
庄尘心领着雪儿,回到了庄家。
庄家的花园很大,各色奇花异草争先开放,冬雪慢慢融化在这一片热情当中。烈日当头,鲜花鲜草开得更加繁茂,数十种不一样的花香融合在一起,成了别具一格的风味。就连花开后的样子,也成了一副副简单的画面,可见设计者独具的慧心。
仆人以最快的速度走路,忙着修整这一大片的花园。
好美!
雪儿用手捂着嘴巴,不想让庄尘心觉出她的惊讶。
“这里,是你寝室的后花园。”
她的寝室?
“这……这一大片的花园,都是属于庄菲雪的?”不是吧?庄家大小姐生活之奢侈,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
庄尘心点头,纠正道:“这里都是你的。”
对哦,她就是庄菲雪。
可是,为什么会不安呢?明明这里的风景那么好,明明这里的生活那么自在舒适。可是她竟然想回到桃花村,过她以前的日子。
忽然有一种前些日子曾有过的感觉:幸福来得太快,悲哀就会来得更快。
呸呸!
她在想什么呢!
雪儿暗自摇头,竭力忽视那个不该有的想法。
“我先带你去看你的寝室吧。”庄尘心不辞辛苦,又道。
雪儿点点头,随着 他走去。
不过,看到的景物就让她有点失望了。
原来庄菲雪的寝室也就是那个样子,只是家具高级一点,摆设竟跟原先宵雨的设计有几分相似,死板板的,没有什么新意。
“以后,你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了。”庄尘心微笑道,笑容里竟有掺杂着少见的愉悦,那么浓烈,就连雪儿都怔住了。
“庄大侠,我的两个女儿被安置何处?”雪儿不放心地问道,她总是对眼前这个人物怀有一丝不自觉的警惕。
很奇异的,庄尘心的笑容消失了。
“我会把她们带到这里的,”这不就是她所想的嘛,“另外,你叫我师兄就可以了。”
不习惯她这样的口吻,那么生疏,让他感觉不到一丝丝往日的温馨。明明已经孤单了两年,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忍受这种煎熬?
“对不起,我暂时还没有办法适应过来。”毕竟只认识了两天,换作谁都不可能把一个才接触两天的人唤为兄长。
算了,慢慢来吧。
庄尘心认命地叹了口气,道:“好吧,但我希望你的适应期能快一点,我等不了多久的。”
雪儿低下头,良久,才道——
“我尽量吧。”
谁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事情呢,她怎敢枉下定论给他一份承诺。
夜晚,太阳下山了。
月亮高耸入云,微弱的一丝光线照在黑暗的屋子中。
吱。
门开了,旋子走进房间,端着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醒醒。”旋子用力推推冷雨潇。
没人吭声。
旋子继续用力推。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怎么了?
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旋子忽然担心起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把脉。
他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糙?好刺人。
等等……
刺人?
旋子一下子站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手上被狠狠扎下了针。
他没有中毒!
她被骗了。
第一次,她竟然失败了!竟然被眼前的人蒙混过关,当初,为何不亲自检验一下呢。如今她的生死权掌在他手中,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拼命挣扎着,却发现自己此时已经全身无力。
“你是谁?”熟悉的声线,冷漠的口吻。
“旋子。”如今,她已经无力挽回什么了。
“身份。”
“苏家大女儿。”旋子淡淡道。
冷雨潇点燃了蜡烛,旋子苍白着脸看着他。真的,他竟然真的没有中毒,他竟然这么健康地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
从来没有人抵挡得了沉月毒的毒性,冷雨潇是一个可怕的例外。
“苏家大女儿两年前已经毖于非命。”冷雨潇的声音又冷上几分。
他倒不傻,只怪她心高气傲,小觑了他。
“是你杀的吧。”
“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着牙撑着了。
“你很厉害,竟然能毒死如此神医。”
他怎么知道她是用毒把苏旋子至于死地的?
“月女,不要小***人,其实并不比日月人差。”冷雨潇讥诮道。
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霎时,月女的脸上没有了丝毫血色。
“你怎么知道……”月女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了,冷雨潇什么都知道,那么日月人的安全就是危在旦夕了,该怎么办。
“那次战争,我参与了。”冷雨潇微笑,笑容里有毫不掩饰的讽刺。
有一瞬间,月女恍惚过。
为什么,他要提那场战争。
那场战争,就是一个刺,硬生生烙在她内心伤口深处。
那个时候,整座唯一的颜色是红色,被血飞溅的白墙、绿草、地板,她不知道那场战争死了多少人,只看到血象潺潺的小溪,源源不尽地延伸着,没有地方不被鲜血所污染。一群从未见过的人,用急快的速度了结其他人的生命,每个人在被他们触碰后就倒下了。
忘不了那群杀人的恶魔狰狞的笑容,仿佛他人生命的终结是他们获取快乐的渠道。忘不了那些曾经给予她温暖的小伙伴死前圆溜溜的眼睛,那么清澈又那么空洞那么骇人。忘不了老人被杀之前的那股绝望,不仅仅是自己生命的流失,更是因为这片土地被践踏了,被消灭了,那一股悲凉,让她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
当时,她好恨,她好想站出来,她好像推开那一堵尸墙,冲出去,让手中的刀把那群混蛋撕裂成一块又一块,让他们的鲜血洗清这座城遗落下来的污垢,给她那些亲人陪葬。
可是不行,她知道她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只能静悄悄地躲在一旁。
她没有哭,她再也没有对着那些尸体,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