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招势更快,更狠,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
忽然间,他招招针对我,我越来越无法力敌,不只是武功上的不济,还有体力的不支。
掌风宛如烈火炎风,未至身侧都已感到刺肤的灼痛。似乎每一掌的掠过都能看到空气在燃烧。
急促的喘气,仿佛肺部已经透支得无法运行。一个恍神,我措不及防的退了几步,然而在这场近身搏斗中,是容不得一点退势,否则敌人接踵而来的反击会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顷刻间,刘枷沐移动身影,填上了我的空档,将我挡在身后。
我虽举足动招都已困难无比,却只能拖着快至极限的身躯到他刚才的位置,又恢复了初始的双人夹击。
我知道我不能停下,在快到身体极限的时候,一旦停下便再无出手之力。可是渐渐不听使唤的身体,已开始不顾大脑的指挥。想必刘枷沐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他能再护我几回?
炙热的掌力向我袭来,我竟瞬间茫然顿住了。
出剑去挡……挡啊……
心里一遍又一边的呐喊着,却已没了力气,握剑的手艰难而缓慢的抬起。
猛烈的撞击从左臂传来,我失力倒向右边,踉跄几步后勉强站住身形。
再次侧头时,却是呆滞得仿佛心跳都已然停止。
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刘枷沐胸口,紧接着,一掌又一掌,打得他无法还手。
每一掌,伴随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泉涌而出,最后一掌,甚至将他整个身子震飞,在六七米开外的地方重重落地,带起了一阵灰尘。
我的左手手臂伸在半空中,对着他落地的方向,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
开春的风,只有些许微寒,却似要吹进人身体中,将心生生冻成冰块!
我仿佛只是一个茫然失措的孩子,失魂般的僵站着,顷刻间,竟意识不到他离去的含义,意识不到,我将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撕杀声,刀剑交错声,惨叫声,都在远去,自己好似远离了尘嚣,脑中只有他被震飞的那一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放映着,也清楚的记得,他在空中的瞬间,已经合上了眼睛。
刘枷沐!
我几度想要张口叫他的名字,却始终无力发声。我无法相信那个刚才那个和我并肩作战,和我说我的心早就属于你,告诉我有我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我而去。
“姑娘,是不是该轮到你了。”不温不火的声音传来,我猛然间从思绪中清醒,蓦然回头,感到痛苦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将我淹没。
满腔的痛苦与愤恨似乎立刻就要喷发出来,“滚!”,半晌,我却只吐出这声尖锐得仿佛撕破了喉咙的字,长长的尾音泛着沙哑和颤抖。
我憎恨而绝望的看着他,很不能撕碎了,让他尸骨无存!
往后的一切,我本已想好,若能成功避过这一劫,便再不过问世事,只与他红尘做伴,隐世江湖。
然而全毁了!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他的离去而灰飞烟灭,甚至,连回忆都不曾给我留下一星半点。
我们的开始到结束,竟只用了这短短几个时辰。
烨惊诧的望着我,也再不动手,仿佛又透过了我,看到了另一些事。
我冷笑,影,那个女子也曾有过我这般的绝望吧,可是现在我仍然恨!恨影,恨烨,恨一切阻挠我与他的人事,也包括……我自己!
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终于等到能彼此守候的时候,又是这样的参商永隔!
“救兵到了!”不知是谁在喊,然后无数人从山底潮涌而上,开始出击最后剩下的逍遥教众。
“尊主,他们的救兵到了,起码有上千人,恐怕……”阎罗圣女面色复杂。
烨仍是与我对视着,良久,他竟是艰难道:“撤!”
命令立刻传了下去。
我没有任何欣喜,没有松气。他撤退与否,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我而言,这次无论输赢,都只是他们中原武林之事,与我何干?
他们赢了,我却输得彻底,输得狼狈!将我最后可守护的幸福全数输了出去。
他移步,侧过头。
“想走,没那么容易,我要你给他陪葬!”原来,我的声音竟能沉到这种地步!
我陡然发力,剑势破空而去。他回身,腾空躲过,几招后抓住我拿剑的手,让我无法发力。
“我答应了你的,一定做到。他的死,是他自己实力不够。从此以后,大家互不相欠!”
他松开了手,其他教众已开始陆续退下山,不过能下山的人,也剩不了多少了。
他走在后面,突发两掌,阎罗圣女,乐使皆亡,而薛灵儿则留在了山上,并没有人再去管她。烨完成了对我承诺,而逍遥岛总坛攻破,众人弃坛而去,也必然损伤不少。
打斗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这样的结果传到武林中,应是扬眉吐气的盛事吧。只是留在这里而再也无法回去的人,可有人记得他们?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每一步都是那样艰难与沉重,每一步,都仿佛燃烧与透支了我的情感及理智。
“何……”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刚发出一半的音被制止住。我惨笑,这些都已然不再重要了。
我蹲下,轻轻扶起他,缓缓拨去他凌乱在眼前的发丝,擦去沾到他脸上的尘埃。
蓦的,我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猛然跪去紧紧抱着他尚且温热的身体,失声痛哭。
“你答应过我的,怎么可以不算数……”手因极痛而颤抖着,我摇晃着他的身体,泪水成片而下,怎么也止不住,“起来呀……你起来!你答应我的,我想要什么你都帮我完成,你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
我将他的额头抱在怀中,泣哭喃喃,“我只是要你起来而已,你醒过来……好不好?刘枷沐……这样的结果,我输不起啊!”
不知过去了多久,将我掩埋的撕心痛苦渐渐使我麻木,钝而无力的悲感已无法用眼泪来发泄。我伏在他的肩上,仍是抱着他,抽泣渐渐缓了下去,只感觉到整个世界一片空旷,一片荒凉,一片枯败,一片死寂,所有的都在掉色,慢慢褪成灰白色,惨然惨然的,刹那间,什么颜色也没有了。
有几个人走进,而我的思维已无法理智,任谁也不能来打扰我与他。
“走开!”未等他们说话,我便冷然开口,嘶哑厚沉的声音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辨认出来。
我抱着他,向悬崖处移动一些,然后靠在写着“断天涯”三字的巨石上。
断——的确是什么都断开了。
我淡淡瞥过人群那边,已有人群开始从这里撤退,那是谨皓带来的人。
熟悉的朋友们,都担忧而悲伤的望着这边,却不敢走近了。悬崖在侧,他们哪里敢来,生怕多说一句便又触发了我的情绪。
我收回视线,重新看着这个人,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庞。
讽刺啊!刘枷沐,我们从开始到结束,竟只有刚才的那几个时辰,失去得那么快,而你留给我的,有什么呢?
漫漫长生,若连幸福的回忆都没有,那该如何度过?倘若往后,我每每闭上眼睛,除了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就只是永恒的孤独与枯朽的心,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心里,突然间洞明起来,竟微微笑了。
望了望浮云缭绕的深渊,很多模糊的往事渐渐清晰起来。
原谅我当初的年少无知,原谅我,当年曾为了逃离谨皓而连带与你断了联系,刘枷沐,原谅我!
对于纪宸,我想是有爱的。可那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那都是无法磨灭的真实,而在五年后,竟都缥缈得近乎隔世。宛如镜像的另一头,尚能看见,却永远无法触及了!
那时的刻骨铭心,那时的痛入骨髓,那样几乎遥不可及的记忆,到了如今只有憾,再无痛。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再回头看去,往昔那些不复存在的岁月,好似隔了浓浓的迷雾,再无法体会当时狂热的爱与痛。只是蒙蒙胧胧的看着那些交织着爱别离的故事,那些在世事变幻与岁月的洪流中湮灭的爱情,只剩下最后悲哀无奈的叹息。
当我累了倦了,将年少浮躁不安的心性收敛之后,才渐渐寻找到了与我真正有意义的也是真正值得我去爱的。
我们绕了太多的弯子,如果我当初早日看清,早日看透,或许这五年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再倘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没有跳崖穿越,你现在也应当活得很好。
可是如果,终究也只是如果。
这份情债,你教我如何还得清!
我闭上眼睛,浮现的是他每一个温暖的笑容,每一句关怀的话语,每一次泛着淡淡犹豫的眼神。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这是《诗经》中的葛生,悼亡诗。没有想到,我竟也有这一天。
百岁过后,我们还能相聚么?
这一世,缘分浅薄,终不能走到一起,那么下一世,上天是否能补偿我们这份丢失的缘分?是否,能让我们再次相遇,还给我们未来得及的相许?
“刘枷沐……”
我的唇印在他冰冷的侧脸上,他的躯体却因为烨的火云掌而仍温热,仿佛真的只是睡过去了。
我等不了,你别怪我。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好好活着的,可是我真的等不了那漫漫无尽的百年!我想要弥补,将我们错过的光阴都补回来。给我这个机会,好么?
我将他轻靠在巨石旁。
“若婵,你过来!”我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她兢兢颤颤而来,“姐……”
“拿着!”我将飞霜交与她手。
她脸色倏然变了,仿佛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想要说什么。我轻轻一笑,做了‘嘘’的手势,“什么都不要说,你听着。江湖之事,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若真避不了,就好好习武,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不要哭……现在,回到漓魅姐姐身边去,我想再陪陪刘枷沐哥哥,不然他会很孤独的。”
她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你又不听我话了,快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她双手捧着剑泣哭出声,“姐姐是你说的,一会儿就要过来,婵婵等着你!”
我点点头。
她回过身。
我松了口气,而心里,也再也没有什么顾虑了,一阵轻快。
其实生命本就该如这一刻的轻松,何苦要揽那么多的忧愁与烦恼呢?虚度了此生啊!
我拉起他的身体,抱着他向前几步,纵身跳下。
“姐姐……”声音回荡在深渊中,越来越远。
坠崖而生,坠崖而亡,轮回过后,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起点。这样的一生,在短短五年内便走到了尽头。
流年侵寻,情难烬。万念皆逝,转首空!浮生寂寥,到了劲头,剩下的究竟有些什么?
二十三年如同一场梦幻,白驹过隙,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尽是空白!唯一被深深附上烙印的,大约只有千疮百孔的心。
恍然中,眼前好似出现了两个模糊的影子,一黑一白两朵浮云在身周飘荡着,仿佛还有无奈的叹息。
我缓缓合上眼睛,狂风过劲,弹指间,一切只剩了一抹苦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