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那姓朱的女孩牵牵就直接喊她朱朱了，因为觉得阿燕不好听，小朱又是她自己同事喊她的方式，他以为每个人在自己这里都是特别的，不但要跟自己认识的人区别开来，还要跟认识她的人区别开来，所以就这样喊了，好在她并没有不认同的表示，喊了她就答应。她的工作似乎比较杂一点，有时需要出去散发单页做宣传，有时又在化妆师那里学习描摹，有时又是作为模特供摄影师拍摄新来的服装款式或者新增加的外景，总之每一张照片出来都很漂亮，当然前提是本人也确实很漂亮，牵牵只担心她才十七岁的脸涂抹了那样多的脂粉，会不会对皮肤不好。这天就在门口看见，道：嗨，还没下班呢？
她道：你下了？
牵牵道：正准备走呢。
她道：还是你们幸福，上班时间这么短。
牵牵道：但是上班环境没你们好啊，你看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来的客人也都是喜笑颜开的，我们这里来的都是来找茬的，衣服嫌有线头玩具嫌颜色不漂亮，很难伺候的。
她道：我们这里也一样啊，想让他定个贵一点的套餐多选几件需要加费的衣服，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搞定的。
牵牵道：那你还负责这些？
她道：我们主要是把客人招徕进来，后边的事有专人负责，但是你能让客人多掏点钱就能多拿点提成啊。
牵牵道：那最近生意好做不？
她道：不太好，你看昨天我们都出去游街了。
牵牵道：是啊，全都盛装出行，我还以为是你们内部集体结婚了呢，你没吧？
她道：我才多大？当然没有了，你呢？
牵牵道：女未嫁，男未婚，跟你一样。
她略带羞涩笑道：那还不抓紧？
牵牵道：抓紧你可行啊？
她道：不行。
牵牵道：那请你喝杯凉茶可行？这天有点闷闷的。
她道：好，对了，上次你请我喝后来一连中了七瓶呢。
牵牵道：这么好运气？都是你的造化，走，过去你自己选，看你自己手气如何。
她看了一下自己店里，没人盯着她，就跟着一起去了他们隔壁的小便利店，里边那略胖的女孩笑道：你们一起过来了呢？
牵牵道：是啊，咱们作为邻居应该紧密联系的，要不要加你一个？
她道：不要了，我不插足。
牵牵道：哎，我们就过来买杯水的，不要胡乱猜测。
朱朱在这个不是很大的店里几步就绕完一圈，过来道：我不要喝水了。
牵牵道：嗯？讲的好好的怎么了呢？要空手而回了啊？
朱朱道：不是，你帮我买个水果吧。
牵牵道：完全可以，你喜欢哪样的？
她站在冰箱前凝视了一会，道：就要那个李子。
牵牵打开门拿了，里边只剩两颗了，就问：还要不要别的？
她道：不要了，有这个就够了。
牵牵道：真是好孩子，平时吃饭是不是也吃这么少？看你都有点偏瘦了。
她道：还好了，吃多了长胖了不好。
牵牵走到收银台前，跟那不好的女孩道：要称不？
她道：不用，这是论个卖的，冰箱外边篮子里摆的那些才要称。
牵牵道：哦，多少钱一个？
她道：这个十块，一共二十。
牵牵道：这小李子要十块钱一个？你那外边的都十块钱三斤了。
她道：这不一样，这是进口的，你看比那些要大，还红。
牵牵道：这是不是进口的都是要进口的，得往嘴里塞啊，你们这小店真是赚钱有方，我听说你后边那些假酒都是随便报价的。
她道：反正是RB人韩国人喜欢喝，你买就优惠一点了。
牵牵递过钱去道：我不喝，我喝一瓶剩下俩月就得喝西北风了。
就和朱朱走出门口，她望一下后边道：在这吃东西被领导看见了不好，往前走一点吧。
往前不足二十步就是街口，旁边有一枝路灯，两人就在那里站定，她递过来一个李子道：你也吃。
牵牵道：我不吃，这是给你拿的，我不能贪占的。
她道：哎呀，两个就是一人一个嘛，还是你买的呢，真是。
说着硬塞了过来，牵牵接了，可是并不吃，只拿在手里，正好看见似是乞丐的一老一小两个人过来，老的是位大爷，从衣服到肤色都是黑的，看不清多大年龄了，小的那个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毛衣，然而也脏，他们经常在这出现的，估计是祖孙俩。大爷不知道从哪捡到几个破轮子，找来一块木板固定住，前边系一根绳子，自己的破包袱往上一放，还把小女孩也放上边，拉着到处走，小女孩每到此时就高兴得不得了，又笑又叫的，就是他们停在街角乞讨的时候，她也很活泼，左跑一下右跑一下，仿佛停不下来，有时候晚上下班的时候看见他们，小女孩已经睡着了，躺在那简陋的木板车上，大爷给她盖了随意破旧的衣服，默默拉向不知哪里，车轱辘磨着地面的声音湮没在紧挨着的宝马奔驰呼啸而过的声音里，听不大真切，这时那小女孩看见这边有人在吃东西，就过来站在边上安静地盯着，牵牵立刻把那李子递过去，摸摸她的头道：你的。她笑笑地接了就走，她爷爷也笑笑地看过来，跟她讲：你怎么不说谢谢啊？牵牵连忙道：没事。
朱朱道：你给她吃了？
牵牵不好意思道：于心不忍，下次再单独请你吃东西好了，你没怪我吧？
朱朱道：没有。
牵牵道：让你跟她吃一样的东西，是不是感觉有点不舒服？
朱朱道：没有啊，人家也很可怜的，我是觉得我的这个已经吃完了，献爱心的机会被你抢去了。
牵牵道：我是替你献的，那个也是你给我的啊，借花献佛而已，好人还是你。
朱朱道：嗯，算你讲的有道理，你是不是看谁可怜都会于心不忍的啊？
牵牵道：总有一点，你看这里满大街的锦衣玉食轻车裘马，有人却好好吃一顿饭好好睡一个觉都不一定能天天能够，总觉得这世界太高低不平了。
朱朱道：嗯，我也是属于低下去的那一类人的。
牵牵道：哎，别这么说，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不要去跟人家比。
朱朱道：嗯，一比较就差别太多了，只要自己开心就行。
牵牵道：这就对了，比楼高比车好比衣服光鲜这些都是没必要的，跟别的东西不一样，人没有一个终极的客观标准，不管你比什么，永远有人比你还厉害，就像是一个圆圈一样，不会有终点等着谁去超越，所以，少想那些虚无缥缈的，如果真要比，你跟我比就好了，保证你都是优势。
朱朱道：我哪里比你有优势了？
牵牵道：首先，你就比我年轻。
朱朱道：那你也跟我一样年轻过啊。
牵牵道：如你所说，是过了，已经没有了，这就是你值得高兴的地方啊。
朱朱道：那过几年那小女孩长大了人家比我年轻我怎么办呢？
牵牵道：没关系啊，你还是比我年轻。
朱朱道：那我就一直跟你比啊？
牵牵道：不是，跟比我大的人比都行。
朱朱道：那我就永远都年轻了？
牵牵道：是的，这样多好，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着急了，时光都慢下来了，凡事也就都慢慢的了，慢点好。
朱朱道：好像你的性格就很慢的，我听我们店润润讲你从来不发脾气。
牵牵道：哪个润润？
朱朱道：就在你们那上班那个倩倩的姐姐啊。
牵牵道：哦，她还关注我了？是不是想让倩倩换姐夫啊？我得警惕一点了。
朱朱笑道：人家都说是听她妹说的，我估计是她想要妹夫了。
牵牵道：啊？那我更得警惕一点了，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朱朱道：该是她们警惕才对啊，你是男孩子哎。
牵牵道：男女都一样，她们要得逞了，我喜欢的女孩子就要得病了，相思病。
朱朱道：得，那你喜欢的女孩子是谁啊？
牵牵道：就是我喜欢的女孩子的姐姐的妹妹。
朱朱道：啊？那不还是她们？
牵牵道：哪里，有姐姐的妹妹多了去了，你有没有？
朱朱道：没有。
牵牵道：可惜。
朱朱道：可惜什么？
牵牵道：哪个姐姐有你这样的妹妹都会开心幸福的，可惜没有一个女孩能有此福分，都被你哥哥一个人独享了。
朱朱道：那我也做你妹妹？
牵牵道：可以么？
朱朱道：只要你同意。
牵牵道：我能拿什么来反对呢？但是这惊喜太突如其来了，我要慢慢适应一下。
朱朱道：又是慢慢。
牵牵道：嗯，习惯了，什么都慢慢的，可能是遗传吧。
朱朱道：你家里人也都干什么都慢慢的？
牵牵道：我家里还好，人家讲外甥像舅，应该遗传我妈家那边的比较多一点，我有一个舅舅，从小到大就没见他说话快过，比我慢多了，不管跟大人小孩都一样，他说一个字够你写十个字的。
朱朱道：是不是结巴哦？
牵牵道：不是，结巴是急却急不出来，他就是单纯慢，走路做事也一样，另外一个舅舅说话快一点，但做事风格慢，吃饭的时候别人第三口都到胃里了，他第一口还在嚼，仿佛要把每一粒饭都嚼到粉身碎骨。
朱朱道：那也好啊，都慢，那他们兄弟俩小时候吃零食就不会抢了。
牵牵道：他们小时候是什么年代？有饭吃就不错了，还哪来的零食？所以我还有一个舅舅从小就喜欢打猎，野兔野鸡拿回来都是好菜。
朱朱道：你怎么那么多舅舅啊？
牵牵道：这个得问我外公外婆，但也只能等到下辈子再问了。
朱朱道：他们都不在了？
牵牵道：嗯，老人家嘛，在所难免，但也是怪我，我小时候他们都在的，怪我长大了。
朱朱道：谁都会长大的，这怎么能怪你呢？
牵牵道：嗯，有时候我也这样想，就会没那么难过。
朱朱道：别想那么多，哎，那你这第三个舅舅是不是也是慢性子呢？
牵牵道：他说话做事都不慢，就有一个地方特殊点，就是如果不小心受伤了，伤口好得慢，同时受伤的情况下，人家都比他好得快，他不打猎吗，有一次不小心火药走火，把自己的手炸伤了，他可能是有点打猎多了对不住动物的感觉，回家就把那些只是受伤但没死的猎物养了起来，还给它们敷药疗伤，后来那些小动物都好了，跑的跑飞的飞，他自己的手却拖了好长时间，比飞禽走兽都好的慢。
朱朱笑道：这个不能算慢性子吧？伤口总得慢慢愈合的。
牵牵道：如果这个算，那他就没有了。
朱朱道：那你外公是不是也很慢？
牵牵道：我没见过，但听说了，我们家是农村里边的，那时候田里正长稻子，有一个人见了我外公就跟他讲，说是另外一个人牵了自己家的牛在吃外公家的稻子，这要换别人肯定破口大骂撵过去就算不打架也要打牛了，可是外公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吃就吃了，那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是我大舅跟我爸聊天的时候说到的，我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是他们老辈人厉害，我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的，那时候，种田就是天的。
朱朱笑道：那牛吃稻子估计比你舅舅吃饭还快。
牵牵道：嗯，那快多了，我二舅面黄肌瘦的，我估计就是因为那时候饭不够吃导致营养不良的。
朱朱道：那除了你三舅之外，其他人还真是遗传的，你呢？你遗传下来的表现是什么？
牵牵道：我说话做事都还好，要分情况，纯粹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时间的话就比较慢比较随意了，最典型的是坐公车。
朱朱疑惑道：坐公车有什么慢的？你反正是坐，人家开。
牵牵道：但是坐上去之前你得等公车啊？一般人快到站牌的时候如果刚好看到车在那要开走或者开过来一定会跑几步过去赶上的，但我从来不会，不会追上去也不会招手示意一下，反正还会有下一班，我给你举个例子哦，那次在深圳龙岗，要坐车去沙井，是下午，那班车很少的，许久才有一趟，我过去的时候，刚好有一辆车正好到站，但我就是不快点走，还按之前的步伐来，结果我到后门的时候，前门关上开动了，我也就随它走了，结果下一班到来的时候已经一个小时了，我也不急，就站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
朱朱道：一个小时你也能等？
牵牵道：反正包里装了书，站那看书时间过的也很快的，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上了前边那趟车是六点天黑，上后边那趟也是六点天黑，没什么区别的。
朱朱道：天黑是一样，但是对你来说不一样啊，也许你早一个小时到，就可以赶着还是白天的时候了。
牵牵道：白天黑夜也没什么区别啊，都是我。
朱朱道：我反正不会像你这样的，我就是穿着高跟鞋也会撵上去。
牵牵道：崴着脚怎么办？还有，你这个头还穿高跟鞋，那以后就只能这路灯陪着你了，我要回去了。
朱朱笑道：我只是这么说，我不喜欢穿高跟鞋的。
牵牵道：嗯，长得高的女孩穿平底鞋是一种仁慈，就像我长得好看却出门戴着口罩一样，不能把别人比得太惨，你也该戴口罩了。
朱朱道：我还没那么好看。
牵牵道：你看，这又是你比我好的地方，我自大，你谦虚。
朱朱道：你也没自大啊，你又没有戴口罩出来。
牵牵道：我是怕人家讲长得丑还戴口罩，好像装作自己很漂亮不给人家看似的。
朱朱道：长得丑戴口罩才是好呢，不让人家看着难受。
牵牵道：你难受了？
朱朱笑道：有一点。
牵牵道：好啊，敢当面讲我长得丑的，你还是第一百个。
朱朱依然笑道：我还以为是第一个呢，那就是前面还有九十九个了？
牵牵道：嗯，但是那九十九个我都不认识。
朱朱道：我也没有明着说啊，是你自己要这样认为的。
牵牵道：好吧，算我不够自信，其实长的怎样并不很重要，你认为你是你们店里长的最好看的吗？
朱朱道：我们店里啊？当然不是了，还有好几个比我好看呢。
牵牵道：那就是了，但在我看来，你就是你们店里最好看的，当然你自己认为的自己也不一定对啊，说不定就是最好看的。
朱朱道：我不想这些，要跟你一样，不比较，慢慢来。
牵牵道：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要这样，慢有慢的好处，性子慢一点，说话慢一点，以后老的也就会慢一眼，就是死，也要死的慢一点。
朱朱道：死的慢有什么好处呢？
牵牵道：可以看到那些死在我前头的人埋在什么地方啊，到时候就专门挑生前不喜欢我的，让自己跟他埋在一起，一直做邻居，让他转身就看到我。
朱朱道：哎，说的那么吓人，都死了埋了还转身。
牵牵道：有这样的，真实案例。
朱朱道：你不要讲，回头我一个人害怕。
牵牵道：早点是两个人就好了，不要老是一个人的，虽然你还小。
朱朱道：如果是两个人就不能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话了。
牵牵道：那在这里说这么多话了能不能就算是两个人了呢？
朱朱笑道：不能。
牵牵道：我想也是，哎，这么久了，该不该回去了？一会他们找不到你就不好了。
朱朱道：嗯，走吧，谢谢你的李子。
牵牵道：哪里，我也谢谢我的李子。
朱朱道：你谢什么？
牵牵道：因为它，你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
朱朱道：没有它我也会说的啊，你真是，好像我是骗吃骗喝似的。
牵牵道：当然没有，如果这样是骗，那我宁愿一辈子都上当蒙在鼓里出不来。
朱朱道：我可没骗你，哎，你不下班回去的吗？
牵牵道：是啊，我已经下班了，哪像你，上班时间不务正业。
朱朱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我是说，你下班了不是要回去吗？你住在那边的，怎么跟我往回走了？
牵牵道：没事，从哪都能绕回去的，但是跟你一起走路，只有这一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