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晚的时候就送她回去了，一弯月亮浮在遥不可及的天上，牵牵等她上了楼，看她窗户上有了房间里边灯的亮光，才一个人走开，回去路过店门口，隔壁一家私人店的老板一个人坐在门口喝茶，见了他喊道：哎，好久不见了，你去哪了？
牵牵道：哎，这么有闲情雅致呢？一个人喝茶。
他道：是啊，月朗风清，此时不喝更待何时？过来一起坐。
牵牵道：店里生意不忙呢？
他道：忙，刚送货回来。
牵牵道：还是你自己亲自送啊？
他道：那还能有谁？我这里又不像你那里一堆人，只能自己去了。
牵牵道：就你这长头发光膀子的形象这半夜的去了不吓坏人家小孩啊？
他道：哪里会？人家小孩比我还光呢，连下半身都没穿，坐。
牵牵过去坐了，一张矮桌几把小椅，桌上放了一个茶盘，盘里一壶数碗，都是那种不及汤勺大的差不多吃饺子时搁在旁边放醋的小碟子的口径，他拿了碗放在面前，再斟上茶，道：喝。
他的店就开在牵牵他们店的隔壁，是很小的一间铺子，也做同样生意，他以前来这边时刚好楼盘开售，因为看好这里的前景，于是择小买了一间，还把老婆从家那边接过来，两人一起经营，起早贪黑，虽然这一条街拜那妇幼保健院所赐都是做同类生意，大点的门店也经常经营不善易主抑或是赚够了换别人，他们这间都一直在，好多年了，小富即安。他是个个性中人，店里没客时就坐在门口享受生活，而且光着膀子，留着长发，一个马尾绑在脑后，瘦高个，站在路边岿然不动的时候远看起来就像是一截没有树枝的枯树顶上被风吹着一个破鸟窝，他也自嘲自己店里的经营如果能像自己的身材就好了，成本像块头一般小，利润像个头一般高，牵牵闲来无事也过来贬损过他几回，所以相熟。
两根手指夹起碗来喝了，牵牵道：茶不错，就是这碗也太小了，这要是着急口渴的人得喝个百十碗还不能解渴的。
他又倒过，道：这也不是给人解渴的，就是闲暇时光品酌一下，你们家那边不这样喝茶呢？
牵牵道：我们家那边基本没有这样的，茶馆也喝茶，但是碗比这大多了，一碗够你这一壶的。
他道：嗯，北方那边应该是这样，大碗吃大碗喝，我们南方就细腻一点，吃的精致，喝的也讲究慢条斯理。
牵牵道：有可能，还是跟地理环境有关系的，千百年来一脉相承的，南方这边气候宜人，所以坐下来慢慢吃慢慢喝，北方那边比较冷，吃快点喝快点可以暖和一点。
他道：是啊，就这样就养成习惯了。
牵牵道：嗯，还有可能就是像咱们现在这样是在外边，吃快点喝快点完了好早点进屋去。
他道：哎，这不对，既然能进屋去，干嘛跑外边受冷？
牵牵道：也许他们在野炊呢。
他道：那么冷还野炊？
牵牵道：不野不知道啊。
他道：好了，不管人家那么远的地方了，咱们喝茶。
牵牵拿起碗，零点一饮而尽。
他放下还有剩余的自己的碗道：你怎么喝那么快？走路渴了啊？
牵牵道：不是，刚讲了的，这么小，我还分几次，感觉跟一分钱还掰开花似的，有点怪怪的。
他道：那你是没养成喝茶的习惯。
牵牵道：这个对了，我不是很喜欢喝茶，习惯喝水了。
他道：那你从小到大都是喝水？
牵牵道：也不是，家里人都是喝茶，小时候也就跟着喝，上学了之后就都是喝水的，毕业后第一年上班那里人家都是喝茶，又喝了几天，还是不习惯，然后又开始喝水了。
他道：哎，那你那一年在哪里上班？
牵牵道：我们家还往北去，一个县下边的镇上，挨着河南的地方。
他道：河南在哪？
牵牵道：河北南边。
他道：河北在哪？
牵牵道：北京外边。
他道：哦，那就有点远了。
牵牵道：从这里算起来是的，你不会那些地方都不知道吧？
他道：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别说我了，广东人大多不知道内地哪是哪的，这边人除非生意做大的，老百姓一般都不出省。
牵牵道：那是，你们都不用出去，这边已经够发达的了。
他道：哎，那你在那镇上做什么？
牵牵道：在镇政府里边瞎混。
他道：政府里边很好啊，怎么不接着干？
牵牵道：那里茶不好喝。
他道：开玩笑，你不喝不就是了？
牵牵道：是开玩笑，主要不喜欢那种环境，不是说那个地方的环境，是说政府那种环境，当然茶也不好喝，第一天喝就一上午跑了六趟厕所。
他笑道：那你肯定是茶叶没选好，有的茶确实利尿，惹你尿频了。
牵牵道：不是，我是刚好那天吃坏肚子了，腹泻，主要是大的，小的是顺带的。
他道：那你这不瞎扯吗？
牵牵道：这个是瞎扯，但走人是真的。
他道：你也是，我一个堂弟考政府公务员好几年了都还在考，人家挤破脑子都想进去，你还在那待着要出来。
牵牵道：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的，他有他的志向是好事，我也有我的选择，况且我也不是公务员。
他道：也是，你要不出来我就不会认识你了。
牵牵道：是啊，那该是多么大的损失，来，敬你一碗。
他道：喝，哎，最近好几天都不见你了，去哪了？
牵牵道：调走了。
他道：调哪去了？怪不得，我就说以前你说回你们总部开会培训什么的最多也就一两天就回来了，这次差不多有十来天没见了，我还以为你辞职不干了呢。
牵牵道：有你这样好茶招待，我哪舍得走？是真调别的地方去了，沙井，知道不？
他道：沙井当然知道，只要不出广东，都知道。
牵牵道：都能知道？那你也游历过不少地方啊。
他道：没你多，我在游泳池里游，你在海里游。
牵牵道：海水太咸了，我也想回池子里去呢。
他道：哎，那你都调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牵牵道：两个原因，一是舍不得你的好茶，还没喝够，二是回来看看店里这帮人，毕竟一起待了这么久，两个多月了。
他道：喝茶你就扯吧，看人我看是真的，昨天我看见你送你们店里那个女孩回去，是回来看她的吧？
牵牵道：你什么时候看见了？
他道：不但看见，我还喊你呢，你都全神贯注在人家那没听见。
牵牵道：哪有？你要喊了我肯定能听见，你这又是在无中生有。
他道：好了，看你们那甜情蜜意的样子，我怎么会去打扰呢？我都是过来人了，是没喊，哎，你不是在追人家吧？
牵牵道：不然也不能被你看到送人家回去，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他道：那现在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牵牵道：刚刚开始，一无进展，要不你支点招，你都过来人了，经验丰富。
他道：我哪有什么招？
牵牵道：那我说句实话你别不高兴啊。
他道：你说。
牵牵指他店里，道：就你这尖嘴猴腮的样子能追到那么漂亮的老婆，你得用多狠的招才行啊。
他道：嗨，这个别说狠招，我连出招都没出，是她追我的。
牵牵道：你何德何能让人家来追你，简直是倒贴下嫁的对比。
他道：这个我真不吹牛，不信你问她。
牵牵道：那好，哎，嫂子，大哥说你们当年——
一语未了，他拦住道：哎哎，别喊了，一会打起架来你都不知道帮哪边，喝茶，喝茶。
牵牵道：承认了是不？
他道：认了认了，一点都不给我留面子，这大街边上的。
牵牵道：这不就是要逼你承认事实，然后好教我绝招嘛。
他道：我比你大十来岁，我们那时候跟你们现在不一样了，还是要自己好好努力，但是我跟你说，你追她可能有点难度。
牵牵道：啊？泼我冷水？
他道：不是泼你冷水，是说实话。
牵牵道：你不是看那小姑娘还不错，想介绍给你堂弟吧？
他道：哪来的话？我堂弟小孩比我女儿还大呢，我是真心劝你。
牵牵道：那，你怎么会这样讲？
他道：我问你，你对人家了解多少？
牵牵道：知道姓名，知道性别，家是重庆的，她姐姐姐夫也在这边，她跟他们住，然后被管的有点严。
他道：那你知道她姐姐姐夫在哪上班不？
牵牵道：知道啊，你的竞争对手，过去那边第五家就是了。
他道：那你可见过她姐姐姐夫？
牵牵道：去他们店里看过一次，不是很好看。
他道：算你有点胆，她家里是比较严的，去年她们家老人过来这边，她老爸老妈也在我这喝过两回茶，就坐你旁边这位置。
牵牵连忙拱手道：伯父阿姨好。
他笑道：这小伙，太殷勤了。
牵牵道：那这样够不够打动他们？
他道：还是有点难。
牵牵道：那具体难在哪里呢？他们都跟你讲什么了？
他道：没具体讲什么，但一个人说话做事看得出来的，我听他们那意思，你这样的怕会有点难。
牵牵道：我这样的是怎样的？他们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道：刚讲了没法具体讲的，就是那么个感觉，好了你也别多想了，就当我没讲，来，喝茶。
牵牵道：那照你说的，我最终还是要离开她了？
他道：这个要看你们。
牵牵道：看我们什么？
他道：看你们的意志啊，如果你们真彼此喜欢真一定要在一起，并且不顾她家人的态度，那还是有希望的。
牵牵道：我肯定意志坚定，但家人态度还是要顾及一下的。
他道：你看，在你这里就有破绽了，人家姑娘能不能像你一样意志坚定还不一定呢。
牵牵道：没事，我相信我们之间会像你跟你老婆一样，终究在一起的。
他道：能在一起当然最好，不在的话也不要太留恋，人这一生就这么回事，你刚才说之前上班那地方能留但你不喜欢，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你喜欢却又留不了，都很正常的。
牵牵道：那以你的判断，觉得我们会怎样呢？
他道：我当然希望一切如你所愿，但说实话，不是很看好。
牵牵道：那我们打个赌。
他道：好，你说，赌什么？
牵牵道：黑夜在上，残月可鉴，我保证我一定能跟她在一起。
他道：如果不能呢？
牵牵道：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道：我也不要求高，如果不能，你帮我换一套新茶具就行，这一套还是去年她老妈喝过的。
牵牵道：没问题，那如果能呢？
他道：如果真出现这种反常结果了，那就是天意，就让天上掉下个陨石砸死我。
牵牵道：你这有点太过分了，我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你就要天上掉陨石砸死你，你就是为了自己能好好活下去，也要想方设法破坏我们啊。
他道：我不做那种小人做的事，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希望你好，我这么说只是我有把握，天上不会真掉——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闷响，半块断砖砸在他店前的婴儿车上，放在车里做模特的一个洋娃娃不知是被砸晕了还是被吓坏了，默不作声，碎石四溅，尖角碰到旁边摆放成列的游泳圈，有两个当场泄气，图案上的大灰狼的肚子跟饿的好久没吃到喜羊羊一样，直瘪下去，还好是夜里，没有什么人来人往，受伤的只是假娃娃和假动物。抬头一看，楼上有一户灯光明亮，是十几二十层有一家在连夜装修，一个工人探头从空空的窗洞露出脑袋，看那砖头有没有被人接住。坐牵牵对面的店老板就拍案而起，仰头望上去喊道：你下来。
那人喊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道：你下来。
那人道：有没有砸到什么？
他道：你下来。
那人道：如果没有砸到什么就再等一下，我快收工了。
他道：你收什么工？都要收尸了，砸到人了，赶紧下来。
那人道：真不是故意的，等一下我就下去，房东也不在。
他道：你再不下来我就上去了啊，十九楼。
那人道：没有砸到什么吧？
他道：你都砸我的店了你还没砸到什么，赶紧下来，你再罗嗦我真上去了，快点。
那人道：好，你等一下，我就下去，真不是故意的。
他放平头再转过头来道：什么人？这么高，要砸到人了还得了。
牵牵道：确实有点危险，你最好门口搭个大点的遮阳伞或者棚子，不然顾客进出还真有点危险。
他道：我一会就让他给我搭，下来了不整死他。
牵牵道：好好讲，人家确实也不是故意的，赔了损失就差不多了。
他道：不能便宜他，一定得让他买点教训，哎，老婆，仓库里那几个坏了的玩具都拿出来，放一起来，那个老卖不出去的飞机你也把它翅膀掰断，看店里还有什么是坏的，都拿来。
他老婆道：还有一包衣服开缝的开缝，褪色的褪色。
他道：也都拿来。
牵牵道：衣服褪色也行啊？
他道：不是褪色，是黄砖头砸的，洗不掉了。
牵牵道：那你一会有的忙了，我就不多打扰了，先过去了。
他道：哎，你别走。
牵牵道：怎么了？怕人家不认账要我做证人啊？
他道：不是，你留下来帮忙壮壮胆，我就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