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来的格外早,也格外冷!
依旧是顾扬光与路唯清二人守夜。只是快要到目的地了,二人因道不同,慢慢地客套话也少了起来,特别是在那一晚之后,众人之间的气氛也变得有些阴沉。在这寂静夜里,围绕着那跳跃火光的,除了沉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气氛。
夜深了。一轮明月冷冷地悬在空中。
“路兄”,顾扬光抬头看看月亮,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路兄指教。”
路唯清笑道,“顾兄有话不妨直说。”
顾扬光没有看他,依旧是微微仰头,看向远方,片刻后才道,“路兄无尘剑法冠绝天下,敢问这无尘剑是因何而断?莫不是路兄遇上了哪个绝世高手,才……?”
路唯清像是没有预料到顾扬光会问到这个,过了片刻,苦笑出声道,“说来真是惭愧,惭愧啊!不瞒顾兄,无尘剑断在十三年前,那时我们正在奉命剿灭一股沈氏乱党余孽。也非遇到了什么绝顶高手,其实……其实是我自己断了这无尘剑的。”
只是顾扬光竟像是毫不惊讶似的,淡淡道,“哦?敢问路兄这又是为何?”
路唯清又是一笑,并没有回答他,“怎么,顾兄你一点也不惊讶,是早已经知道了吗?”
顾扬光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侧头看了看他,道,“在你告诉我以前,我不知道。”
路唯清忍不住又奇道,“那……”
顾扬光打断他道,“那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
没等路唯清开口,顾扬光转过头去,道,“你的无尘剑断了,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莫说萧陈二家现在有关系,如果我们没有关系,那么我不但不会惊讶,而且连问也不会问起。”
他看着面前跳跃的火焰,接着道,“这世间万事万物,若是出了个事就惊讶一下,那人的精力也未免太不够用了。世人忙忙碌碌,众多猜忌纷争,皆因想了不该想的,管了不该管的。若是都各安天命,各司其职,想这天下也该太平许多。”
说到此,他也是苦笑一声,“若是明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我想我也是不会惊讶的。因为,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路唯清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低声道,“怎么,顾兄也有伤心事吗?”
顾扬光眼神掠过一丝黯然,声音里也披上了一层寒霜,“如果没有伤心事,你我现在应该是野人一个,茅屋一间,自有妇人孩子与我们共享人间温暖欢乐,而非在这荒郊野岭,谈上这许多了。”
路唯清心头一阵惘然,待要细想,却见顾扬光握紧非玉,猛然站起,扬声道,“阁下是谁,莫要做这鬼鬼祟祟的姿态,还请现身相见!”
路唯清一惊,也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凝神戒备。不远处,白杨也赶到了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顾扬光这千里识人的秘法,当真是了得。”
不待路唯清回答,四周几道黑影掠过,这些藏身暗处的人显然有所计划,并没有站在一起,而是分成了三队。
天边依旧是那轮冷冷的月亮。
忽地,从四周的树林里,窜出了一道又一道黑影!
这黑影来势极快,众人还未看清他们是什么来路,彼此就已经交上了手。这是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动作凝练,招招直取命门,而且出手安静,毫无厮杀的声音。要不是他们人数众多,路唯清险些就要把他们认成自己府上的夺命十三剑了。
这些黑衣人显然是受过专门的训练,自冲出时就瞄准路唯清一行人各自站立的缝隙,孤立他们每个人的同时,采取几人围攻一人的方式,化整为零,使得他们首尾不相顾。而且树林之中有源源不断的黑衣人冲出来,看身手竟像是越来越好,饶是他们几人功力极高,在这样的偷袭乱战之中也不免有了几分吃力。
而这群黑衣人不知是受到了命令,还是心知路唯清没有武器,威胁可能会比较小,故而纷纷加足了人手向他冲杀过去。在这空旷的荒野上,可以作为武器的本来就极少。路唯清虽惊不乱,以无形掌风劈散方才取暖的火堆,并借助掌风余势灌入内力,震起火把抛向四处,一时间近处的黑衣人纷纷中招,只是前赴后继者大有人在,源源不断的人数补充也让他大呼头痛。
眼见四面已经快成了黑压压的一片,路唯清忽的叹息一声,随即屏气凝神,向半空中虚探了一把。
一瞬间天地似乎都安静了。
而就是那么一个瞬间过后,不仅是包围着他的黑衣人,连不远处冲杀的众人也都感觉到了,四周的空气忽然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腾,路唯清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品一样,双手缓缓画出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轮廓,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快,四周流动的空气仿佛是受了召唤一般,忽然向着不远处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这气流似缓实疾,眨眼间就到了黑衣人的面前。最靠近的人显然知道路唯清的厉害,不敢硬接,正欲运功发力后退,怎奈双脚被无形力量所缚,一时间竟无法动作,电光火石间那气流已经冲到眼前,随即路唯清双手一挥,气流分作几股,打在了黑衣人身上的不同部位。只听他一声闷哼,跪了下去。
旁边的黑衣人也都顿了一顿,但见路唯清动作越来越大,四周的空气奔流速度也越来越快,黑衣人中功力稍差者已经握不住手中的刀,需要全力运功才不至于为这气流所伤。
路唯清此时全身衣衫鼓起,竟像是发动起全身功力,在他周围笼罩上了一层无形气罩,莫说近他的身,只要稍稍靠近他一点,就有可能被他发动起的气浪掀翻,轻则伤筋断骨,重则吐血身亡。路唯清此时也是全神贯注,只等体内周天运行完成,即可重创敌人。
只是就在那么一瞬间,路唯清忽然感到脊柱一凉。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顿时觉得体内刺痛无比,经脉大乱,四周气流失去了他的控制,奔腾流淌戛然而止,四周的气罩也不攻而破。路唯清此时用尽全力,却仍旧没能压下胸口热血,忍不住“哇”地一口吐出血来。
冷静如他此时心头也是大乱,究竟是谁?是谁能突破他层层防御,并以内力重创于他?
只是这时候他已来不及找到凶手,四周的黑衣人见他功成之际却忽然无故吐血,前功尽弃,虽然疑惑但是难掩欣喜,片刻间就已冲了上来。
路唯清此时全身剧痛,竟是丝毫提不上力来。看人影越来越近,难道今天自己就要毙命于此?
也好,这种日子有个结束,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这么胡乱想着,忽然听见“叮当”几声,白杨的声音破空而来:“唯清,快冲出去,走!”
就是玩世不恭如白杨此时声音里也有了些许焦急,他一面不停喊着路唯清名字,手中更是变幻无端,飞镖如雨点般接连不断。外人只看见镖光映着刀光,刀光映着月光,一时间灿烂无比,煞是好看。
路唯清抬头,见靠他最近的黑衣人纷纷中招,只是这批倒下了,下一批又很快补上,然而在他们还有一步就冲到路唯清面前时,又是一波飞镖打了过来。
路唯清低头,深深呼吸,耳边仍旧是白杨急切的呼喊。他咬牙,缓缓站了起来。
只是未等他站稳,心头又是一阵剧痛,体内气息一片紊乱。只是这次他拼尽全力,终是压下了翻滚着的热血。
路唯清看着眼前重重叠叠的黑影,忍不住怒上心头。
他仰头,长啸,双手紧握成拳,与此同时他身体两侧空气又开始翻滚,只是与上次的温和不同,这次的气浪不再留情,反而是越来越凌厉,越来越森冷,未等气浪冲到人面前,就已经可以感觉到其中的腾腾杀气!
他漠然看向前方,仿佛视前方黑衣人如无物,径直冲上了前去。
锋利的刀刺进他的身体,持刀人也被这气浪打得翻了出去,在空中就吐出血来,眼见是不活了。而在他两侧的人,早已经在路唯清人赶来之前,被同样锋利的气浪捕捉到,连一声惊呼也没能喊出来,被封喉而死。血花溅起,冷月高悬,虽然好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浓浓的妖异。
远处,不知是谁轻轻地颤了一下。
此时的路唯清白色长衫上尽是血渍,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样子,面色冷漠,仿佛面前的不是人,只不过是一群数量比较多的蝼蚁而已。他的眼睛里没有恨,没有迷惘,就只是无边的冷漠。
又是一个黑衣人冲上来。路唯清见他面色狰狞,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脑海中搁置已久的心诀忽然苏醒了过来,屏气凝神,躲开了当头砍下的利刃,一掌打在黑衣人背上。
本是平淡无奇的一掌,只是黑衣人扑倒后,他的后背上,赫然凝起了一层白霜,在这不算冷的月夜里,冒着丝丝寒气。
路唯清此时身上寒气大盛,竟是徒手接下了另一个人的刀,同时又是一掌打去。那人被打倒以后蜷缩成一团,从他中招的地方寒气慢慢扩散开来,不一会儿,那人手脚依旧蜷缩,竟是被冻僵了,而路唯清的手,竟然毫发无损,扔下已经凝起一层薄冰的刀,他没有停下脚步。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连黑衣人眼中也闪过一丝惊疑,动作也慢了半分。
“那……那是赵如晦密不外传的寒冰掌法!你……你竟敢勾结阉人,路唯清,你好大的胆子!”
路唯清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只是在不停地向前冲。
所过之处,草木成冰。
喊杀声远了,白杨的身影也远了,一切都在慢慢地离他远去。
直到用尽身体里最后一分力量,路唯清才踉踉跄跄地跪了下来。此时血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腥味扑鼻。只是他似乎浑然不觉似的,跪在地上,手臂微微颤抖。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尽是黑衣人残破的尸体。
路唯清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眼里的冷漠褪去,隐隐闪烁着痛楚。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看着满村的寂静,惶然不知所措。
他的耳边回荡着刚才何寂的惊叫,只是,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远处,又是人影在晃动。
路唯清此时已经力竭,索性闭上了双眼。四周一片寂静,看来自己离白杨他们已经很远了。
人影慢慢地近了,他此时神志也已经模糊,慢慢倒了下去,不再抵抗。他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是疲惫至极。下一秒,沉沉黑暗带着倦意,如潮水般向他涌了过来。
迷迷糊糊中,一个女子惊叫道,“他怎么伤的这样重?”这声音清脆中带有一丝甜美,隐约还有一丝熟悉。
那是黑暗来临前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