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夏至,院子里南墙下的大丛的紫薇花,开的正艳,偶尔飞来几只蝴蝶,落下,扇扇翅膀又飞走了。旁边种着两颗梧桐树,架了一座秋千,一边站了两个小丫头,想坐上去又不敢坐。
雁来开了窗户,穿了翠色的烟罗软纱上衣,坐在窗下的高凳上绣嫁衣,一抬头正好能看见两个小丫头踌躇的样子。两个小丫头隔着窗户看过来,猛然和雁来的目光相撞,急忙忙的低下头去。雁来弯弯嘴角,目光落在开的正好的蔷薇花上,出了一会神,又缓缓的低下头去,发髻上的珍珠流苏簪跟着画了一个优美的圆弧。
嫁衣绣的是花开富贵,红、黄、粉、白四色牡丹,金线勾边,盛开似锦,姿丰典雅,灵气四溢,雁来正在绣那朵大红色的,配了金黄色的花蕊,绣完这个花蕊就算完事了。嫁衣是最后做的,做完了就能休息了。
婚姻自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婚事是爷爷定下来的。爷爷这个小京官不过做到六品,若不是机缘巧合和白家爷爷结了把兄弟,他们薛家怎么着也不能够的上被称为四伯府之首的忠良伯之首的白家吧。白家从前在上京,也算的上数一数二的人家,虽说现在不比从前,听说他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的就进了布政司,眼下虽然还是个七品,但连父亲都说进了布政司前途不可限量。更何况母亲说了‘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想到这里,雁来心里冷哼一声,他们白家算什么高门,兄弟六七个,就白鸿一个人不是白丁。
怎么想这心中都是满满的不甘心,不远处的梨木圆桌上放着一把别致的小银刀,可能因为经常用,连银刀下面粉色的流苏都泛白了,阳光照在银刀上,折射过来的光正巧落在雁来手下。雁来怔怔的去抓,葱白的手指一下子抓了空,她猛然回神,自嘲的笑笑,谁让她生来女儿身呢,手下又飞针走线起来,绣完这个嫁衣,还能歇上小半年,真好。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她抬头看过去,丫鬟南枫急急的跑过来,她微微蹙起眉头,南枫是要带去白家的,白家是世家,不像他们薛家,没有什么根基,规矩也少,南枫行事若还是这么不妥贴,那怎么能行?
就在此时,大丫鬟北栾的呵斥声响起来:“冒冒失失的干什么?”
南枫放缓了脚步,不知道和北栾了说了什么,北栾快步的进来。
“小姐。”
雁来低下头拿着针来回绣了两下,道:“南枫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能有多着急的事?”
“夫人晕倒了。”
雁来手下忽然一疼,银针已经扎到食指上面,沁出暗红色的血珠子,滚到金黄色的花蕊上,将花蕊浸染成暗暗的墨绿色。她忽的站起来,声音里带了狠戾:“是不是又是孟姨娘出了什么幺蛾子?”
北栾的声音低下去:“听大桥说是老爷被青衣卫的人带走了。”
“什么?”雁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要站不稳,谁不知道,当朝的青衣卫狠之又狠,没事的人进去,出来不去半条命,也得扒层皮。
她一甩袖子,大步的踏出去,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几乎要飞起来,连绣着飞雁的软底鞋都露了出来,北栾和南枫紧追其后。
在上京,清流一派,除了方家当朝一品方文海以外,就是薛家当朝三品薛之涣了,而雁来正是被薛之涣的女儿。
一夜,胡夫人忽然梦见,一只大雁从东南飞来,在她前面盘旋不走,她甚是喜爱,想用手去摸,大雁却忽然扑入她怀中,半夜惊醒,没当回事,不两日却查出怀孕的消息。她想起梦见大雁扑入怀中的事来,忙将这个梦告诉丈夫。
薛之涣大喜,查了古书,孕妇梦见大雁主生贵子,将来会名扬四海。所以雁来还没有出生,名字就被定了,就叫雁来。没有想到,胡夫人这一胎,却不是个儿子,一看是个女儿,薛之涣热情大减,只是名字还是叫雁来。胡夫人想着雁来是个男孩的名字,又取了小字,叫宁宁。
雁来三岁的时候,由乳母带着在花园玩耍,薛之涣经过,忽然听见女儿在背蒹葭,时值薛之涣心情大好,看着女儿精灵可爱,就停下来逗她,“你知道什么意思么,还在这背的挺利索。”
小雁来拿着铲子种花,头都不抬一下:“我能背的下来,自然能懂。”
薛之涣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是如此聪慧,忽然又想起来妻子说的胎梦来,心中一动,说不定,女儿也差不了。自此,薛之涣便拿着雁来当男孩养,卯时就拎起来关在书房里开始读书,经史子集、诸子百科、奇文野史、琴棋书画,尽着她去折腾,反正是个女孩儿,又不去科考,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只是这一天两百个大字是少不了的。
胡夫人怀双胞胎弟弟的时候,薛之涣没有时间管她,有一日,她竟然将一个装订在一起的厚厚的本子扔给他,他翻开一看,吓了一跳,忙将本子掩上,这孩子竟然敢写时事文章,将当今圣上好一顿抨击。薛之涣心理五味陈杂,这孩子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雁来长到十三岁上,胡夫人带着她参加百花会,她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和长安郡主赌了一次棋,从此薛雁来名动京城,就是后来两三年雁来没有出门,女眷的聚会上她的大名仍然响当当。
薛之涣却将雁来拘在家中,开始念三从四德,学习女戒,雁来挣扎了一番,除了几个知交好友甚少出门。尤其是十五岁上定了亲,这门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
清流向来清贵,薛之涣虽然做了当朝三品,但是薛家在上京不过是个三进的小宅子,就这三进的小宅子还是靠着胡夫人的铺子赚来的。谁家的女孩儿不得正经的四六个丫鬟,雁来只有两个,北栾主内,南枫跑外。胡夫人带着两个幼弟,住了第二进。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雁来已经穿过垂花长廊,到了母亲的正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