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住在东城区临近贡院西街的一栋二十几层的公寓里。他倒车入库后刚要推门下车,却一脸厌恶,轻敲了下方向盘。
公寓对面的二十四小时药店灯火通明,蓝径直朝最里端走去,稍弯腰从药架底端取出一盒止疼片。每每吹了冷风,头疼就开始发作,以至于现在他对药店里的药品的排放如此轻车熟路。
初秋的夜里温度骤降,冷得令人慑慑发抖。冷风掀起他额前的头发,疼痛变得愈来愈剧烈。夜里的温度看似还会愈来愈低下去。蓝大步穿过马路朝公寓门口走去。
公寓用黑色精致的铁栅栏围住,楼体是温暖的橙黄色,外观看上去与北京众多居民建筑并无太大差别,甚至相比低矮了许多。但是在没有去内部探个究竟之前,是决不能否定它在中心地带的尊贵地位。
头戴贝雷帽,脚蹬黑色高筒皮靴的保安朝蓝露出质朴的微笑,欠下身子准备拉开古铜色的金属门。由于太过沉重,他先遁了一把力,身子向后稍倾这才打开来。约有二十米高的大厅灯光柔和明亮,手工上釉的玻璃墙壁以及玫瑰大理石地板,均是从国外进口并经大师细致处理,在视觉上为大厅增加了不少空间。公寓内所有可踏之处,以及铁栅栏内的鹅卵石小径均铺有自动加热的地暖。整栋公寓内部大大小小的装饰均采用国外进口材料且量身定制,更甚的是所有五金器件用14K黄金铸层。
虽然这里仍不足够像皇室贵族一样富丽堂皇,不足够像巨商大亨一样极尽奢华,也不足够代表全国甚至北京最富有人群的聚居地,但这里却是资本与权力进行低调而隐秘的集结地点,更多显示得是在它们集结后的含蓄收敛。仅是如此,便足以映射出它在这绝无仅有的政治中心的政治地段,有着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稳固。它的空气中弥漫着金钱的味道和阶层的概念,在权财力量发展到近乎极致的今天,遵循着保守的价值观,用资本和权力展示着老于世故的魅力。
金属镶边的镜面电梯一尘不染,在识别了蓝的指纹后便向十六层稳稳攀升。这间公寓是蓝回国时左姨送的礼物。左姨是父亲大学时期的初恋,出生于南平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在蓝还是一个四岁孩童时,左姨从最初无足轻重的科长一路攀升为市办公厅的科长。母亲因乳腺癌去世后,父亲与左姨便顺理成章结婚。左姨一路步步高升,父亲的事业也愈来愈大,以至公司发展成如今在食品界举足轻重的大佬集团。
左姨之所以选此处的公寓作为礼物,多半是为了向他显示她所拥有的深厚的政治背景,以及在整个家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蓝很清楚,对于这间公寓,尽管父亲资产再雄厚或许也不一定唾手可得,但左姨以自身的政治角色几乎零成本并以自己名义献殷的行为,在他看来也只是慷他人之慨。有时候,人之所以受到别人的尊重甚至推崇奉承,不是因为他自身的魅力,而是因为现在他所处的位置。
左姨出权,父亲出资,蓝理所当然地住下,享受着公寓内五星级酒店式的服务。在繁杂吵闹的国际都市里,这里恰是闹中取静。
蓝从电梯出来左拐又走了几步,便输入密码进入房间。
从卧室的窗子向下望去是一条窄小的胡同巷子,临巷的房子低矮拥挤,墙壁斑驳老旧。或许与周遭太显格格不入,十几个穿工服的人已经整修了好些时日,路灯下依稀看到堆挤在巷子边儿上的水泥砖块。
秋季,胡同小院里的老榆树开始裸露出枝条,在分叉的最高处能看到一坨由枯枝落叶编织成的小鸟的窝巢,硕大无比,眼看风雨飘摇中欲坠却依然安如泰山。蓝每天早晨都会站在窗前朝它注视上一会儿,尽管夏天被浓密的榆树叶遮挡住,他依旧能找准它的方向。
蓝接了杯水仰头把药送进嘴去,这时桌上的手机显示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新的联系方式,更新一下吧。P.S.一般晚些时候打过来比较容易接通。晚安!Gal。”
蓝盯着自认为暧昧的短信,嘴角上扬,将号码直接添加联系人为Gal。随后用白净骨节分明的手指“啪啪”敲打出两个字:晚安!
脱下身上的外套后随手扔在了沙发上,他打开老式的薄皮音箱便朝浴室走去。那台薄皮音箱是他从一个看守庄园的英国老人那里寻来的,它体积有些庞大,甚至看上去像似一件陈腐破旧的老古董。
几年前,老人挤着发白的眉毛告诉他说从来没有任何一台音箱能令他如此接近音乐。确实如老人所言,从打开音箱的一刹那,蓝感觉它总是能随意将音乐里的演唱与演奏神奇地分离开来,又将两者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然后带着灵性的音符直抵人的灵魂深处。或许是自己对旧物本就情有独钟,又或许眷恋旧物上的情感,不论出于哪种原因,他真的很钟爱它。所以才将它从英国不远万里带回这里。
客厅里,乐队Mumford&Sons的歌曲《TheCave》从扬声器里轻轻缓缓而出,像似听觉神经能准确地捕捉到音乐里使用的每一件乐器,靡靡绝妙,用那魔力的音符颤动着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