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代替父亲看望了左姨,即使不是出于父亲曾经交代过,蓝自觉也应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尽管只是法律上的母子关系。经历过此事,左姨看上去消瘦了许多,面色苍白,但面对蓝时,却依旧表现出精神抖擞的模样。
“你爸还好吧?”左姨问。
“喏。”
“叫你爸不要担心,人各有命,照顾好身体最重要。你嘛,肯定无所谓的……”
“虽然你没有自己的孩子,假如余生还能在外面见到你,我不介意替你养老送终,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左姨并没有应声回答,只是看了蓝一眼便起身离去。
在北京的日子里,蓝将从络腮胡老板那里得来的照片,找人绘制成油画,精致装裱后挂在床前。那是一幅足以媲美伊人,画中有诗的油画。
雨后的夕阳,苍绿的群山之下,黄绿色的草甸之上,翠绿的溪流旁,炫丽的格桑花之中,一位女人背过身去,裸露着上半身,蜷缩在碎石小径之上。女人双手拂在胸前,双脚并拢膝跪在地,嫩白细腻的脊背上雕镂着美妙绚丽的纹身。纹身从腰间开始,一只彩色的死亡之鸟,腹部朝上,仰天而躺,从蜷曲的鸟爪之上生出一簇茁丽的格桑花,格桑花一路倔犟向上延伸至背部。女人脚下的花花草草依旧沾染着雨珠,夕阳投射出迷人的云隙光,将其照耀地晶晶闪烁。女人身姿轻盈柔软,以优美性感的曲线蜷缩在仙境之中,像是上天刚刚赐予人间的一尘不染的天使,冰清玉洁,不染一点凡尘俗气,又像是一位经历苦难折磨的弃儿,悲恸无助,以至于陷入心灰意冷的绝望之中。
蓝将油画挂在床前,睡去和醒来时都会看上一眼。然而,这样并没有让他减少思念的痛苦,反而令他愈加迫切地见到油画里的女人。
蓝再次回到巴尔的摩,已经是两个月之后。贡院西街公寓外的老榆树,再次变成枝叶枯黄的模样。硕大的窝巢也已尽显在外,但却被一场预示着入冬的初雪淹没在树杈里,鸟儿早已不见了踪影。
耗时两个月才回到巴尔的摩,远远出乎蓝的预料。两个月的日子里,父亲与左姨的事情,再加上集团公司大大小小的杂乱事务,令他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但是无论多晚回到公寓,他都坚持打一个通往巴尔的摩的电话,那里有让他牵肠挂肚的女人。然而,每时每刻蓝都在责怪自己,在最爱的女人最脆弱、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却无法陪伴她身边。对父亲和左姨,他又无法做到不闻不问。愈是在两难中挣扎,愈是被沉重的无力感包裹。
这些日子以来,对远洋彼岸的想念,对蓝来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无数次挂断电话后,他便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试图感受曾经依偎在自己怀抱里的温度,以及双手曾抚过那片晶莹肌肤的触感,就连曾经呼在自己臂膀上的温热轻盈的鼻息所产生的一阵阵骚痒,都令他如此思念。空落落的房间里,冷冰冰的人情世故,无论何时都是他一个人独自承受。愈是想抓住的东西,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思念却也愈浓。此刻,他才明白一直以来自己如此惧怕“分离”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