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的一周后,便进入了冬季即将结束的三月份,整个城内由春节的寂寥再次变得喧嚷非凡。连续几日的暖阳高照,气温也逐渐攀升。
这天上午,天儿有些阴霾。Gal休了病假一个人坐在湳3096餐厅,依旧先点了金巴利酒,抿上一口,顺着喉咙的表面慢慢下肚。如今,她已不再觉得杯中的酒悲苦干涩,难以入喉。虽是如此,却对它无法钟爱,但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执念于它,还以这样怪异的饮酒方式,难道仅仅是为了习惯口中的味道而已。
几口饮尽便又招来服侍生点了一瓶红酒,一个人无趣地嘬饮。在达尼丁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对于林夕的突然出现,她一直耿耿于怀,心中总是隐隐有一丝忧虑无法排解。
亚运村的别墅,蓝刚刚驾驶着跑车驶进栅栏门。这时,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响起来,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蓝在车库前熄火停稳,拿起电话:“喂,您好!”
“您好!杜蓝泽?”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喏,请问您是?”
“我是中科院心理所的罗思尧,林夕的心理主治医生助理。”对方语速缓慢。
“……心理?”一霎那,一种不好的预感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紧锁着英俊的眉目,尽量克制住内心的不安,“林夕有什么问题?”
“几年前,她在心理上出现了一些病症……”对方顿了顿,变得严肃起来,“今天打电话主要是想约你见个面细聊下这件事,你看……”
“给我一个地址,我现在就可以过去。”还未等对方说完,蓝立马回应道。
“不用这么着急,我现在手里还有很多工作,下午正好休息,还是我过去你那。”
“喏,我发你地址……”
电话挂断,蓝坐在车里呆呆地望着前方,心中充满了惧怕和疑惑。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过多去猜测,希望从罗思尧那里得到准确的答案,但明明就有无尽的不安萦绕心间。
下午四点刚过,沈助理引领一位约摸二十五岁的男人走了进来。看到男人,蓝迅速侧过身子灵活地抽拉开围裙系带,将其扔在一旁,旋即在操作台的水龙头上冲洗了双手又拿毛巾擦干。他走上前去与男人握手问好,然后带他上了二楼。厨师们一个个探过头来,满眼的好奇,只有韩叔依旧专心低头做事。
罗思尧中等身材,一身休闲打扮,随意自然。耳际和后脑勺以下的头发修剪得极短,给人白净利落的印象。
二楼的办公室,蓝与罗医生在沙发上坐下,年轻的女厨师送来咖啡后阖门离去。顿时,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诡异闷燥。蓝看上去镇定自若,却还是被罗思尧捕捉到一丝不安。
“杜先生,你不必太紧张。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也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当然也需要你有足够的勇气接受发生在林夕身上的事情,可能你习惯称呼她Gal。”罗思尧先开口说道,表情平静淡然,俨然一副医生的模样,声音倒听起来亲切。
蓝的嘴角轻轻向内凹陷,微笑点头,旋即神情又变得非常专注。
“就像电话里告诉你的,在心理上,林夕与常人相比存在严重的缺陷。”罗思尧先抛出接下来要说的主题,以便让蓝有心理准备。
“目前我所能掌握到的是,林夕在十几岁的时候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对她造成了很大伤害。所以从那时起便罹患了一种叫做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心理疾病,DissociativeIdentityDisorder,简称DID。”
罗医生看着蓝微皱起的额头,于是他把右手摊在茶几上,放慢了语速继续说道:“它的旧时名称可能比较容易理解,叫做多重人格障碍。”
“你是说像电影《致命ID》里的那样,还是像《24重人格》里面的主人公那样。”蓝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蓝依旧不相信,说:“怎么会?”
罗思尧沉思半响后,继续说:“这是一种表现为同时存在两种或多种身份和人格的精神障碍。也就是说患有这种心理疾病的人由原先一个完整的人格裂变成两个或多个独立的子人格。一个人如果经历过重大事故,以至于在精神和心理上遭受了严重创伤,随之带来极度的痛苦,以及对恐怖的感受。当他无法承受和面对这些时,就会采取一种强烈的应激性的防御策略,创造出一个子人格代替他来承受这些痛苦。子人格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而且子人格拥有不同的思考模式和记忆,具有独立,自主的能力,是一个完整的自我。这么说吧,”
罗思尧把左手边托盘里的咖啡壶端到自己面前,接着把托盘里另外两个空的咖啡杯,以及蓝和自己的咖啡杯拿到自己身边,随后将其绕咖啡壶一圈,继续说道:“咖啡壶,四个咖啡杯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咖啡具套装,也就相当于一个人的完整人格。当每一个咖啡杯脱离咖啡壶时仍然能独立使用,这些独立开来的咖啡杯就相当于四个不同的子人格。”说着他把所有咖啡杯依次推到蓝的面前,并分散开来,“林夕和Gal也同样是这样。”
“什么意思?谁是子人格?Gal?不可能……”
“嗯。我知道这很难让你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Gal相当于其中一个咖啡杯。目前来看,在林夕的身体里只发现了Gal一个子人格。”
蓝用双手捂住脸颊用力上下揉搓,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罗思尧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感觉头部被人拿巨型铁锤狠狠敲击了几下,脑袋里顿时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接着又有一辆笨头冒烟的旧火车拉着冗长的鸣笛声,从他的耳朵由内向外咣咣驶出,旧火车的嗡鸣声将他与外界所有声音隔绝开来。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思考,甚至即将昏厥过去。
罗思尧继续向蓝解释说:“完整的咖啡具套装也就相当于原来的林夕。但是,几年前的遭遇,造成她的父母双双离世,其他亲人也遇难。她无法独立面对一切,更无法承受极度悲怆的遭遇,她宁愿相信他们还活着。加之脊背上遗留下了难以忍受的物理性损伤。为了逃脱所有痛苦,她的意识里会刻意与这些伤害保持距离,而保持这种距离的方法就是从原先的自我里分离出另外一个自我,让其来承受这一切。很不幸,Gal就是被创造出来承受这一切的,也就是林夕的另外一个自我。所以林夕和Gal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拥有各自的身份,却同时享用同一具身体。换言之,你看到的那具身体,在它的里面居住着两个人,这是Gal要求过的,她不允许称呼她为一个人格或是身份。当然,承认她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能让她感受到尊重,这样对治疗也是有帮助的。人都需要被尊重,这也是马斯洛理论中的需求之一。”
蓝睁大了眼睛依旧把脸埋在双手里,表情凝重。
“林夕和Gal会选择在不同的时间里出现。大多数时候,外界的某一事物对林夕造成精神刺激时,就会瞬时转换成Gal。当然Gal遇到自己抗拒的事情时也会隐藏起来。有些患有DID的病人与他们的分身们之间存在并存意识,可以进行互通,大多时候分身们也能察觉到彼此的存在。而林夕和Gal在感情、态度、知觉、行为还有记忆等很多方面都是极为不同的,属于极度分离。起初林夕完全不知道Gal的存在。据我了解,Gal第一次出现是在08年的那场遭遇之后。而林夕发现Gal的存在是在她刚刚迈进大学时,也就是她的后背莫名其妙出现纹身之后。但是当时我是研二,学术并没有那么精。后来就把她介绍给了杨教授,他是位著名的心理医生,有过很多心理疾病治疗经验。经过几个月的治疗,林夕和Gal在杨教授的建议下,互相通过录音笔告诉对方在自己的时间里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以便让对方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人群时,不至于令彼此太过于手足无措,慌乱了阵脚。这种办法还算有效。林夕的情绪慢慢变得稳定下来,生活也没有那么燥乱了。在遇见你之前,她们两个人基本上处在一种和谐稳定的状态里。Gal大多数出现在晚上,因为她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工作。”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我见到的都是Gal。”蓝紧蹙着眉目说。
“春节之前,可以百分之百确信是Gal。我之所以能找到你,是因为在你们离开达尼丁的前一晚,林夕出现过。那是这七年来,她第一次见你。”
罗思尧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说:“问题就出在这,从半年前开始,Gal愈加变得不配合治疗。她和林夕之间的录音交流也愈来愈少,甚至后来不再留有任何录音。林夕却一如既往,但是Gal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占据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段时间里,林夕的生活又变回像从前一团糟的状况。在缺失的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见过什么人,对此林夕愈加失落,恐惧,情绪也渐变得浮躁。”罗思尧顿了顿说,“所以,我大概能猜出来Gal想做什么——独占整个身体和所有时间。林夕见到你之后才觉察出,Gal不配合治疗以及行为异常的症结,原来在你这。”
蓝想到了达尼丁除夕的晚上,坐在自己面前噙着满眼泪水,露出胆怯无助的神色的女人。想到那副画面,不由得心口开始抽痛,但他依旧不敢相信罗思尧所说的事情真得发生在了林夕身上,而遭遇这种事情的人又是自己如此亲近的人。
“那晚,林夕记下了你的号码。之后她异常痛苦,不停左右摇摆,直到前两天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杨教授,所以我才会找到你。”
蓝重新把脸埋进双手里,遮掩住痛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