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转眼五年。
这五年,江湖仍旧四方制衡,表面看起来平静如初,实则地下暗流潜伏。这在寻常文学来说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矛盾爆发前的延宕,在本作里亦然。是各方为即来之变布下准备的谋划期,实际勾心斗角,不见血的争权夺势天天发生,仿佛纵无战争,主事者的一个决策也已决定了百万人的生死。鉴于过程太繁琐,内心戏太多,不大好写,偷个小懒,略去上万字。有言道先下手为强,那是阴谋家的做法,在诸多乱世割据的地方势力眼里,先动者必成众矢之的。养精蓄锐,将尽可能多的时间花在培植势力,获悉情报,尽可能晚地将自己的底牌暴露才是阳谋之道。
珍珑阁,虽不属于四洲任一一方,却在中立之地以巧妙的信息互换矗立于中原,由于其所交易的情报之正确率及深度确有出类拔萃之处,久而久之江湖上的人不免陷入了一种思维盲区,认定以高价从珍珑阁换取的情报必是有价值的,而玉珠玑的圆滑和社交能力更是使得珍珑阁虽处中立却不被多方夹击,反倒是前后有靠山、左右皆港湾。因此,珍珑阁也缔造了中原情报第一楼的美誉。
此刻犹见四方情报不断通过传信匣飞入珍珑阁中枢情报机关之内。实际上五年前的珍珑阁并没有传信匣这种玄乎其玄的机关布置,让人觉得好像不管哪里都有根看不见的线从武林各处连向这一组楼阁,这种设定也太bug了。可是五年前那个出场不到半小时就被干掉的斥候,确实传讯传得忒没质量了,要是江湖三大传说的八卦、红仙楼的搞笑荤段子还好,一个牵动本小说未来发展的关键线索就这么被他不加保密措施地说出来了,估计还被人窃听了去,实在不妥。因此玉珠玑在和本人商讨后,摒弃了这种落后的传话式的信息汇报,决定改进为保密性强但成本高的传信匣。虽然这并没有解答这种无理的设定是否合理,但看官们请转而一想,既然玉珠玑已经设计得这么没谱了,那不如省些力气,让他强得更离谱些,这样之后他重重跌跟头的时候大家才会过瘾啊,啊呀,不好,我又多嘴了……
玉珠玑无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不过优雅若他,也是用羽扇掩面,显得不俗不乱。轻拭鼻脚后,珍珑阁主落下最后一子。
“哈哈,你已走投无路!算上之前的,我总共赢了你一千三百二十八局,虽然这次你难得威胁到了我,还算不错,不过终究是输了。小六郎呀小六郎,我是该佩服你的毅力呢,还是该说你可真是傻白甜。”
畅灵风见玉珠玑有意作弄自己,也不愠不怒,这五年来,他俨然已从一个机敏的少年长成审慎聪慧的青年了。他一边仔细收拾着棋盘,一边似正非正地道:
“一千多次的败局,让我学习了一千多种应对死局的方法。而一千多次的胜利,非但没让玉叔学到什么,还让您笑出了好几条鱼尾纹。”
玉珠玑一听,羽扇一提,拍在畅灵风的头顶。
“呀,你的嘴现在可要比我还伶俐啊!”
“灵风不敢!玉叔的嘴怕是这天下最伶俐的,可灵风怕玉叔说多了,嘴角难免也生褶子。”
畅灵风说罢,人已离开收拾好的棋盘三步远。
玉珠玑一拍卧榻,翻身而起,越过棋盘,一落步,正站于畅灵风面前。他收拾了一下衣束和鬓发,用羽扇连拍了畅灵风的额顶几下,然后大叹一声。
“嘿呀!我可真是有眼无珠,居然不知道你这小家伙这么厉害,教过了,教过了呀。”
“全赖主人教导有方,灵风公子才能这般牙尖嘴利,倒有主人早年时的几番模样了。而且主人您一身本领,光是这下棋的棋谱就没全教给灵风公子,怎么能说教过了呢。”
常年照料玉珠玑寝食的侍女绿萝放下刚煮好的新茶,脸上挂着桃花般的嫣笑。打圆场道。
“你看看,要说这嘴皮子啊,其实小六郎和我都不行,小绿萝讲的话呀,是又中听又有玄机。”
玉珠玑不再逗弄畅灵风,摇着羽扇踱步到绿萝身边,俯下身子佯装轻声道: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要多教些东西给这死小鬼啊。啧啧啧,少女心啊。”
绿萝毕竟不似畅灵风那样已然练就一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阁主逗于侧而不心不乱”的本领,一时间看看灵风,唰地红了脸,又低头看向手中的茶具,水灵的眼睛不知该瞧向哪里。活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娇羞可爱。畅灵风见状心下也不敢说没有一丝波动,可能春心萌动的感觉就是这样单纯美好却又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吧。
正在此时,情报阁联通珍珑主阁的传输木轨上,送来一个黑布红印缠封的竹筒,这是玉珠玑制定的极紧要情报的标识。畅灵风见状,不敢怠慢,遂将其取下交给玉珠玑。
“看来,到时候了。”
玉珠玑只是在解着竹筒上的封条就已似胸有定见,神情严肃。
“玉叔说的是?”
“小六郎,还记得当初你问我,一句虚幻的谶言真能在四洲掀起什么干戈吗?”
玉珠玑说罢,展开信卷快速阅读起来。
“可这五年来四洲都没什么大动作,除却无法获悉实情的暗中势力,此时此刻他们明面上的势力依然相近,又有谁会妄动呢。”
玉珠玑看完信卷后,一思量,大约沉默了一口茶的功夫,将信卷扔给畅灵风,然后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啊。”
畅灵风将信笺拿平,仔细看罢,纵使冷静如他,也不免露出讶异之色。
“北杓天境的上清宫一夜灭绝!这……”
“恩,这代表着,谶言开始运作了。”
“可是谶言所言……”
“是,果道人谶言末句为‘道统天下’,如今道教上清一脉一夜全灭,看来是成了这阴谋下的第一个牺牲品,究竟是有人反其道而行,意图挑战这背后之人,还是一切尚不过表面,是引蛇出洞的饵食。一想至此便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
“玉叔是说,这一步一旦收到效果,接下来的各方的动作便都会积极起来。”
“这一步,已经收到效果了。即便上清一脉不算北境的道门中枢,也有不多不少一百道众,此事纵是天罡司也藏不住。能一夜之内杀了一百名习有剑术的道众,甚至还包括剑法智慧俱佳的上清掌门在内,看来北境境内已为之忧患不安了。”
玉珠玑说罢,瞥了眼若有所思的畅灵风,羽扇掩住嘴角的一丝诡笑,低声道:
“也是时候检验你这些年来的所学了。”
畅灵风自知被玉珠玑看穿了心思,多少有些不安。
“玉叔的意思……”
玉珠玑用羽扇一挡畅灵风的嘴,继而道:
“虽然你是在这珍珑阁中长大的,但北境出事,你想必还是深深挂念畅家,这是人情。我纵教你要不受世俗定见的桎梏,也不可全然漠视这人情世故,这是事理。万事皆有其利弊,是否能在此中趋利避害则是对你的考验。无需多言,一个时辰做准备,然后出发。”
畅灵风听闻,一向冷静俊朗的脸上也难免露出喜色,他一来欣喜玉叔对自己心思的照顾,二来期待如今的自己在回家那一刻见到父亲以及五位哥哥姐姐的脸上讶异又喜悦的神情。事实上,玉珠玑此次北上,不过是早已计划好的一环,他自有目的。而待畅灵风回到阔别已久的“神剑世家”,就会惊愕于一切的面目全非。
珍珑阁内中,一处玉珠玑专为畅灵风所设计的乘风阁内,不若外部的百花烂漫、雍容华贵、珠光宝气,倒是以金镶玉竹为主,配以池中莲荷,造化为一园青青碧影,清高素雅、俊逸非凡。
绿萝走过竹园,轻轻推开畅灵风厢房的门,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背影。多少年了,绿萝总是这样看着这个男生的背影,由少年至青年。她看着他的背越来越宽,气质越来越稳重,仿佛那是为了自己而改变,是为了让自己依靠而变化。可那终究是背影,每每都是背影。他与她仿佛生来就注定隔着一条天险,他总是在那头,高高的,她总是在这头,默默的。有可能吗,如果为了他甘渡天险,有可能吗。
“啊,绿萝。”
畅灵风一回身见到悄悄注视着自己的绿萝,一时间手足无措,轻唤了声。
绿萝一回神意识到到自己呆呆慕视着畅灵风,一时间手忙脚乱,羞红了脸。
“主,主人去藏珍阁了,我……我来看看公子,有什么地方需要绿萝的。”
说罢,绿萝就背过身去,低着头,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平时能说会道,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却胡说八道。傻绿萝,怎么会用“需要”这个字嘛,灵风公子方方面面都比我好,这么说要是让他生气了,他万一真的不需要我,或者,他万一理解错了……啊呀,愁死了,羞死了,傻绿萝。傻绿萝!
只是绿萝从没料过,还在她兀自苦恼,恨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的时候,一双修长又有力的臂膀竟从身后包围了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一抱让绿萝娇小的身子轻轻一颤,然后她屈服了,她从没想到畅灵风的臂膀原来这么有力,即便是轻轻的一个颤动都让她费力。尽管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可依然能感觉到灵风稳重有力的吐息,一阵阵轻抚在自己的脖颈上。
“灵……灵风********萝尝试轻声唤着畅灵风,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到底有多轻,兴许他根本听不到,因为自己打心底不希望失去这双臂膀的温度,即使这是一场梦,她都不忍多想而惊醒了自己。
畅灵风或许听到了绿萝唤他,或许感觉到了绿萝轻轻的颤动,可他也希望那是幻听,是错觉。他怀中的这个女子是这样的可爱,他放不开手。
“绿萝……我……”
“公子,还有一刻间……”
“绿萝……我……”
话语到口,奈何这般难以说出。是这份情来得太快,还是连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畅灵风万分苦恼,终究,话没出口,臂轻落下。
“我此去,少则一月,多则……”
绿萝转过身,用纤细的手捂住了畅灵风的嘴,摇了摇头。
“我会等灵风公子回来。”
一句会等,万千愁绪。断了的是可能涉过的天险,藏下的是难以言说的深深情愫。
正所谓“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
“那,我走了。”
走了,走了,好不容易得他怀抱,接连便余漫长思念,情是何物,直叫人哭笑不得。
见畅灵风已经带着包裹离开,玉珠玑徐徐走向仍在园中忽笑忽愁的绿萝。
“小绿萝,你是当真喜欢小六郎吗?”
忽闻主人声音,绿萝匆忙站起,行了个礼,怯怯地道:
“主人……我……我自知配不上。”
却见玉珠玑微微扬起嘴角,似慈善又似另有深意。
“你服侍我这么多年,生得漂亮又聪慧过人,加上年纪与小六郎也相近,这珍珑阁上下的姑娘除你外怕是没有能配得上他的了。何况你们又情投意合,我要存心拆散,可是太无情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需要拜托小绿萝去做,事关小六郎的安危。”
既听到事关心上人的安危,绿萝不敢怠慢,眉目一凛,道:
“主人请吩咐。”
玉珠玑欣慰一笑,拨弄羽扇,示意绿萝附耳来听。
时辰已至,畅灵风早在一辆寻常马车上持缰等待。孰料玉珠玑竟骑一匹白鬃宝马潇洒来到。
“玉叔,您不是说出行宜简装低调,掩人耳目吗?”
“嘿!这骑马比起驾车,可要简便得多。”
“是,玉叔明智,恕徒儿愚钝。”
畅灵风说罢,一瘪嘴,解开车扣,翻身越上马背。只见那玉珠玑座下马鞍镶珠挂玉皮色上乘,连马鞭都是世间鲜见的象牙柄对节杆蛇皮鞭。加之被其成为“玉龙”的这匹白马,品相世间罕有,企有半点低调、掩目的意图。畅灵风只觉自己天真,这珍珑阁主纵使一生慵懒,也断不愿乘坐这样寻常之马车的,胯下宝马既能显他潇洒风姿又可示其富贵身家,况且玉珠玑虽狡猾却自傲,怎会行掩人耳目之举,那不过是戏耍畅灵风的话语罢了。若是灵风小帅哥活在现代,估计心底只默念一句“呵呵,你高兴就好。
玉珠玑实际是恨不得别人一眼就能认出自己,因为他结交甚广,到处皆可行个方便。可他也害怕,害怕未行几里路,出了自己的地域,便会有一笔债找上门来,一笔就连他这样的鲜衣怒马的人都无法偿还的情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