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猴子兄弟么?”
“镜姐姐,是我……”男孩儿羞涩地笑了,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孩童。
“进来说。”
镜把他让进屋里,关上门,又燃起了蜡烛。
他坐在桌边,镜在他旁边坐下,心中满是疑问。
“好久不见,你这是?”
“我修行小有所成,现在已经能够化成人形了。因为我年纪尚小,所以变化后是小孩子的样子。”
“恭喜你!原来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一直在修行?”
“是……”他却不敢看镜的眼睛。他要怎么告诉她,自己的年龄只有数十载,在妖中实在算是年幼。而且自己天资愚钝,若想只凭着自己的修炼,实在难变幻成人形,他在白虎妖王姜宁回的手下做事,得到了一枚内丹才可以修为大增。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当日姐姐离开暮霭山,白鸟妖王命山中妖怪找遍了洛阳地界,都没有发现你,今日皇家婚礼,好多附近的人形妖怪上街凑热闹,这才发现新娘竟然就是你,奔走相告,消息才传开。”
“他应该也知道了吧……”
“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不知道有没有妖怪敢告诉他……”
“你现在已经变成人形,我不能再叫你猴子兄弟了,你有名字吗?”
“所有的妖一直都叫我猴子。”
“变成人形再这样叫就不好听了,让我来给你取个名字。”
镜心中一凛,她总觉得自己以前也给人取过名字,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就仿佛已经消散的记忆,还是会留下模糊的影子,时不时地映射在心中,可她一时想不起。她回过神来,继续对猴子说道:“你既然叫我姐姐,那么就跟着我姓林。你本是活泼顽皮的猴妖,给你起一个欢快的名字,叫‘林小乐’怎么样?”
“‘林小乐’?真好听!”
“对,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是林小乐,我喊你小乐。你既然已成了人形,就要像人一样生活。如果你愿意,就不要回到暮霭山了,留在我这儿,我就说你是我弟弟。”
和她在一起,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生活,这是个多么大的诱惑!
林小乐,只有几十岁就通了灵性,能够开口说人话。他本居住在七峡谷,玄武峡,每日在山间游荡,总觉得和野兽在一起的生活十分无聊,想要改变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他遇到了白虎妖王姜宁回,姜宁回对他说:“替我做事,我会助你修行。”他立刻就答应了。
姜宁回手下无数,他因为身形小巧灵活,做的就是探查一类的事情。直到一个多月之前,他被派到暮霭山去监视白鸟妖王。他心惊胆战,知道白鸟妖王不是好惹的,但是不得不听命。没想到这个任务也带来了好事,让他遇到了此生第一个人类的朋友——镜。
他在山中第一次闻见镜烤鱼的香味儿,便不能自已地暴露了一直藏匿着的身形。后来听镜说“朋友”,他的心中,终于有了什么是做人的概念。
人不止要受文明洗礼,还要与人交往,要有朋友。
自己竟然真地开始奢望,奢望自己能够像真正的人一样生活。可惜当时的自己,连人形都变化不了,空有一颗人心,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如今,自己终于得以化成人形,却也因此无法答应镜的邀请。
“其实……”小乐的声音竟然突然变得有些嘶哑。
其实,他此次来是奉姜宁回之命,他却无法开口告诉镜,告诉他而今唯一的朋友……
“你说吧。”镜看着小乐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更加疑惑,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其实,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怎么了?”
“我能够变成人形,不是仅凭自己的修行。其实我是偷了山中树妖的内丹才得到法力…老妖十分生气,我本以为他丢了内丹法力锐减不会怎么样,结果他却把我的族人给抓走了,要我把内丹还回去。可事到如今,即使我把内丹还给他,他也还是会大开杀戒……”
小乐终于一口气编完了整个故事,这不过是姜宁回教给他的谎话。他不善于说谎,脸上已经一片潮红。
“你想让我去救你的族人?”镜平淡地问他,心中半信半疑。他若真有族人,怎么会一直独自在山中游荡呢?
“是,我只有镜姐姐一个朋友能帮我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即使有再大的疑问,她也不得不去相信小乐,他又何尝不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昨天晚上,他们一出事我立刻就来找你了。”
“在什么地方?”
“在暮霭山的深山之中。”
“你带路,我们即刻动身。”
镜知道此事蹊跷,可即使他是在骗自己,也不得不去,想必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心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雪让小乐来骗她回去,可转念一想,雪并不是会这样绕弯儿的性子。
“谢谢你……”小乐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没有想到镜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姜宁回告诉过他,镜十分聪明,说话的时候要注意。
他的心中愧疚,但是如果他不来,丢掉的不止是内丹,也许还有自己的性命……
她会原谅自己吗?不过姜宁回答应过自己不会伤害她,白虎妖王纵然可怕,但向来是说话算数的。
镜打算走,犹豫之下要不要知会仲文,这一回暮霭山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也许不会再回临安了。但她不知是不告而别残忍,还是当面告别绝情。
镜终于没有和仲文道别,这新婚之夜,她一身鲜红的嫁衣,手持冰冷决绝的玄冰剑,身边伴着一个小男孩儿,御空而行,离开了贾府。
仲文在自己的房中静静听着一切,此时庭院中已阒静无声。他以为镜会来和自己道别,没想到新婚之夜,她就这么狠心离开了,不来也好,如果她来说要走,自己会不会终于爆发,无论如何都不让她离开呢?雪夜如此安静,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止。
十一年前,自己站在母亲的病榻前。
原本柔美清秀的母亲已有数日滴水未进,形容枯槁,丝毫看不出以前的样子。
屋侧案上凌乱地堆放着母亲的画,所有的画中都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面如刀削,目光如炬,却是一对金黄色的双眼!那人或坐或立,穿着白底金绣的华服,一副风流倜傥贵族公子的模样。
仲文用他稚嫩的小手握住了母亲干枯的手,却听到母亲微弱的声音。他凑上前去,只听到了一个名字。
“宁回……”
宁回,宁回,宁回……
她这几日来,只说了这两个字。
仲文把这个名字刻在了心中。他知道,母亲是因为画中叫作“宁回”的男人,才离弃丈夫儿子。
她回到家中已经神志不清,终于抑郁而终,走时已经不记得仲文这个儿子。而贾儒觉得此事丢脸,不闻不问,任由她病死。
他无法恨已经与世长辞的母亲,他只能恨那个迷惑人心的宁回。年幼的他发誓,要一雪家族耻辱,杀了姜宁回。他也发誓,绝对不要轻易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眼见自己母亲的背叛,他知道女人是不能相信的。
可惜,他没有做到。
可惜,他爱上的人根本就不曾属于他,所以即使她离开他,也连背叛都算不上。
这次,他连可以恨的人都没有,仿佛一根根无形的针扎进了他的心脏,这隐匿的疼痛杀不死他,却又让他痛不欲生。
仲文闭上了眼,从缝隙透进来的月光,映着他眼角滑落的一粒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