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早市好不热闹!镜走在街上,两边叫卖“煎点汤茶药”的声音此起彼伏。镜坐在一家小铺中,点了一碗紫苏汤,而一旁的贾仲文点了一碗干木瓜汤,两人又要了一屉热气腾腾的三丁包子吃了起来。
这么一对衣着不凡的青年男女,早晨在这街边小铺吃早点,十分引人注目,就仿佛是金童玉女一般。而街上的人又有谁不认识这宰相家的二公子贾仲文呢?倒是那穿着艳丽的美貌少女从来没有见过,可是王侯将相的女儿?还是商贾之家的小姐?
“你看大家指指点点的,早就说我自己一个人出来。”镜低头吃着饭,不禁抱怨起来。
“既然你想出来转转,主人哪有让客人一人出来吃早点的?而且这街上的行人,大都是在看你。”
“不过是衣着昂贵了一些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贾仲文微笑起来,眼睛如弯月,他看着镜说:“姑娘何必自谦,老百姓都喜欢奇闻逸事,他们这是在猜测,哪位大人家的姑娘,出落得如此美丽不俗,又肯在这街边小馆用餐。”
“你这是在夸奖我吧,谢啦。”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临安的真实目的。”
“来养伤,顺便在皇城游玩儿啊。”
贾仲文嘴角一挑,轻轻的说:“你对我说过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呢?”
镜停顿了片刻,答道:“真真假假,公子自然分辨得清。”
两人步行回到贾府,庭院之中,镜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向他们走来。只见男人五十出头的样子,身材瘦小,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老远就怀疑地审视着镜。
几步之内,镜便发现贾仲文向一旁挪了几步,故意拉远了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这时中年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父亲,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姜红衣小姐。”
“拜见宰相大人,昨日安顿后天色已晚,怕大人不方便,便没有亲自去拜会,恕小女失礼了。”镜轻轻地低头作揖,感觉贾儒对自己警惕之余,竟然有种避讳的神色。
“不必多礼,原来你就是姜侯爷的表妹,在寒舍住的可习惯?”
“贵府招待十分周全,小女十分感激。”
贾儒看这个少女一身华美艳丽的服装,谈吐十分从容,若他是姜宁回的妹妹,恐怕也是一只道行不浅的虎妖吧!
“你住在清苑,就由仲文负责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就同他讲,他会尽数满足你的。”
“您客气了,借住于贵府叨扰了。”
“哪里,姜侯爷与我关系如此要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镜浅笑着说:“家兄若是听您这么说,他也该放心了。”
贾儒看着镜狡黠的笑容,心中不是滋味,以为这少女确实是姜宁回派来监视他的……
回到清苑,贾仲文问镜:“姑娘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镜身上的伤隐隐作痛,说:“我身子不舒服,不便出游,你送我几本书吧,我在房里看看消磨时间。”
“好,你房里的书随便看就是,等你想出去的时候你就命下人来叫我,我先派几个靠得住的丫鬟服侍你。”
“多谢,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镜居住的房间里有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诗词话本之类的书籍。书架前是一张简单的写字台,摆放着文房四宝,都未使用过,看起来房间很久没有人住过。
她在山居之中,托雪从外面给她带的话本小说还没有看完,她在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一样的,便又接着看起来。
镜不觉得着急,她的伤也容不得她着急。
她到贾府来,也算是深入虎穴,她倒想看看贾儒为什么要打雪的主意,他和姜宁回勾结到底是想要暮霭山中的什么。
镜看书正入神之际,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只彩色的皮球滚了进来。随后一个身着鲜艳黄衣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似乎是要去捡球。
黄衣少女觉得不对,转身一看发现了镜——此时的镜一身层层叠叠的绫罗红衣,侧身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书,透着一股淡然稳重的气质。
少女吓了一跳,说:“你是什么人,这房间不是一直没有人住吗?”
“我是贵府的客人,暂住于此。请问你是?”
“我叫贾秀凤,是家中的小女儿,你是?”
“我叫作姜红衣,是洛阳侯姜宁回的表妹。”
“哦,原来是洛阳侯的表妹。我听说过洛阳侯,皇后娘娘的哥哥,据说富甲一方,可惜没见过真人。没想到他有这么年轻漂亮的表妹!”
“小姐过奖了。”
镜在心中窃笑,这个少女不过二八十六的样子,比自己要小两岁,却学着大人一样一本正经的说话。贾秀凤长得十分可爱,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杏核大眼,柳月弯眉。她肤色健康,面颊粉红,笑起来唇红齿白,纯真无邪。
镜的心中一紧,这个少女竟然让镜想起了小雨。镜再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却只有一只金色镂花镶嵌红玉的精致手镯。
“你是客人,天气这么好,怎么只在屋里看书呢?竟然像我那书呆子哥哥一般。”
“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住在你隔壁的二哥,仲文哥哥,他就总看那些生僻晦涩的书籍,也不知道陪我玩。”
“那你平时都是自己玩儿么?”
“只好跟家丁一起蹴鞠,让我读书,我可没那么大的耐性。”
镜心想这个少女如此没有心计,竟然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说这么详细,看来她不像她的父亲。
“不如我陪你蹴鞠吧!”镜知道自己的伤实在勉强,但是寄人篱下,好歹与贾府的人处好关系。
“好啊好啊!那些下人们和我玩儿的时候都让着我,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可不要让着我!”
“我会认真陪你玩儿的。”
就算再疼痛,她也能忍,她能承受的疼痛,是别人所无法想象的。
临安依旧没有下雪,镜与贾秀凤在花园中蹴鞠起来。两个人玩儿便自己定下规矩,球不能落地,可以用肩、背和膝盖腿脚来顶球,谁把球踢入球洞就赢一局。
镜以前在学校没有踢过球,但是看还是看过的。她现在的身手,控制一个小小的皮球不成问题。她早脱了笨重的外套,用膝盖和脚颠球,贾秀凤竟然如何抢都抢不到,而且镜带着球躲闪,球没有落地的意思。
镜抬脚一勾,看不出用了力气,球却径直地穿过了立在远处的球洞。
“你好厉害!以前经常蹴鞠吗?”
“没有,但是我看到过别人踢。”
“啊,我终于碰到对手了,不行不行,你还得继续陪我玩儿!”秀凤输了球却十分兴奋,看来她还是个十分大度的女孩儿。
她的脸色因为活动显得潮红,颠球的样子竟然也十分专业,看来是经常运动。镜自然偷偷地放水,不然她决计是赢不过有三百年功力的自己的。
镜在这个黄衣少女面前,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苍老,无论是容貌还是内心。
贾仲文从外面回来,看到了正和秀凤蹴鞠的镜。镜的一身红衣随着动作舒展飘动着,仿佛一团火焰,他的视线被她吸引得无法移开。
镜的脸颊没有因为运动而变红,反而显得苍白,呼吸似乎也没有变得急促。而此时贾秀凤明显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贾仲文看着镜愈发苍白没有表情的脸,觉得有些不对劲,镜踢球的动作十分流畅利落,贾仲文却觉得有一些不协调感,但他说不出在何处。他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镜的腿功看起来十分了得,但是她的后背却一直没有大的动作,十分僵硬,似乎是自己有意护着后背。
果然她的伤没有好,竟然不知深浅地蹴鞠起来!
“你们怎么到一起玩儿了?”贾仲文面带微笑地迎上前去,镜和秀凤都停了下来,看着他。
“哥哥,来了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姐姐做客,你也不告诉我!”
“她这不是刚到,你就让人家陪你蹴鞠,不要再辛苦客人了。”
“是红衣姐姐自己先说要陪我玩儿的!”
“她只是和你客气一下,她远道赶来,应该还没有休息好,待有机会你们可以一起去逛集市。”贾仲文语气柔和,却肯定的不容置疑。
“哼,不玩儿了!我去找父亲!”少女嘟着嘴不高兴的样子,一抹鲜黄的衣角说话间就消失在了院门处。
“你的妹妹十分可爱。”
“明明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却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红衣姑娘你也是孩童吗?”镜诧异地看到,贾仲文一贯微笑的脸收起了笑容,他面色严肃的时候,竟找不到一丝之前温柔的影子,显得冷峻睿智,更添了几分英俊。
“你比我大了几岁,又怎么说我是孩童呢?”镜嘴角轻扬,假意地一笑。
“你的伤还没有好吧!”
“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伤口有些多,愈合得没有那么快而已。”
“是吗?”贾仲文漆黑的眼瞳仿佛深井一般望着镜,看不透,却让镜心生寒意。
他瞬间几个跨步,竟然绕到了镜的身后,一手轻轻地将要扶上镜的后背。镜心中大惊,猛地转身一反手,已经将他的手擒住。可是这么一来动作太大,她立刻咬紧了牙关,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额前已有冷汗滴下来。
“不止伤没好,原来还这么严重!”贾仲文松了手上的劲道,镜也把手松开,他才能把手收回去。
他没有想到镜手上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镜也没有想到,贾仲文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竟然也有如此好的身手,看他刚刚的身法力气,也练过武。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就不要再试探我了。”
“那你自己又何必逞强去和秀凤蹴鞠呢?”
“我看她无聊,便陪她玩儿玩儿而已,如果你不试探我,我也不用再受这皮开肉绽之苦。”
“我那里有一些药,让丫鬟帮你敷上吧!”
“你把药给我就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伤。”
“你放心,那是我的丫鬟,不是宰相府的丫鬟。”镜听这句话说的十分微妙,没有再反对。她早就觉得想不通,贾仲文明明就知道自己是“白鸟妖王”身边的人,而他的父亲又要杀了“白鸟妖王”,他对自己的好,究竟有什么动机?若他要用自己引出雪,那么在当日就该下手,捆仙锁正让雪和自己处于劣势,他如果有深藏不露的武艺,那么他完全可以办到。然而他当初袖手旁观,如今却又毫不犹豫地让自己住进了贾府,就如同引狼入室一般。
莫非他和自己的父亲不是同一条心?如此一想他所做的一切便都能解释的通了。镜心中泛起寒意,他果然是一个笑里藏刀的人,无论他对自己多好,都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