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三的一招欲擒故纵，成功地将定位器放到了屈彗身上，心情很是舒畅，一边吹着溜溜的口哨，一边往自己悬浮车的方向缓步走去。他估摸着时间，现在十四应该正带着史密斯在调阅“天眼”监控，便用智能手环发了个通讯请求给弟弟。
很快便被接通，然而只有声音却没有对方的全息影像。
魏十三打趣道：“人影呢？为什么开启单方私密模式？难道你们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魏十四字正腔圆回答道：“这是警署规定，办公时一切对外联系都必须是保密模式。”
魏十三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弟弟一板一眼背规章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道：“行行行，知道你是遵章守纪的好探员！但规定是针对外人的，跟我通讯还有必要保密吗？整个E等舱都是我的地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多此一举！”
魏十四沉吟片刻，打开了全息影像传输，却仅仅把自己投射出来，严肃道：“哥哥虽然是舱级长，管辖E等舱整个区域内的诸多事宜，可是也没有权限随意探察‘天眼’，毕竟‘天眼’是属于警方的。”
魏十三都气笑了，忍不住对着弟弟脑勺抽了一巴掌，可惜全息影像通讯不能传输触感痛觉，没办法给那个臭小子一点实在的教训，只能横眉怒对，故作凶态：“你才穿了几天警探制服，就敢搬大道理来压我了？臭小子！正因为我是舱级长，才特许你们去查阅本舱的‘天眼’，尽快弄清楚猴子伤人的原因，所以才更要实时掌握你们办事的进展情况！少废话，把周围环境也打开，让我看看你俩究竟在做什么！”
哥哥要发火了，魏十四还是有点怕的。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哥哥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瘪瘪嘴，虽然颇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把背景屏蔽功能关闭了。
魏十三看着面前投射出的影像，显示E等舱警署“天眼”操控室里目前就只有十四和史密斯两人，十四背对着操控台和自己在通讯，那个史密斯正聚精会神地对着操控台传输指令。
魏十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收回对那个研究员的注视，看着弟弟安抚道：“这就对了，哥哥也是为了工作，我就是看看你们在做什么，回头好去向舰长给个交代。”
魏十四感到莫名其妙，问道：“我俩还能做什么？不就是来调阅和复制‘天眼’中猴子外逃伤人事件的全部监控吗？一会儿我就把监控传给你。”
魏十三面上笑眯眯，嘴里含糊道：“所以才要看着你们呀。啊……我看到那个研究员已经办完事了，你俩去和警署的人做个报备就各自回家吧！现在都快天亮了，抓紧时间还能休息一会儿。咱们明天中午老师家里见。”
关闭通讯，魏十三开门上车，却没有立刻发动车辆。他手肘靠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胸前的舰船徽章。
一道身影幽灵般突然出现，打开车门坐进来，他是魏十三手下的一个护卫舰兵。
魏十三仍然保持着懒散姿态，轻声问道：“他动手了吗？”
护卫亲兵恭敬回答：“是的，非常利落。”
“涉及哪些？”
“除了研究室里开启了屏蔽仪，‘天眼’没有捕捉到相关的监控外，从猴子逃出研究室大门，暴力伤人，直到捕获押回，以及他和十四少一起去警署‘天眼’操控室，这些相关监控现在已经全部被史密斯清除和替换。”
“哼，倒是挺利索的，研究室里真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啊……他是直接复制空镜头来替换涉事监控吗？”
“是的。”
“你们留下他篡改‘天眼’的证据了吗？”
“是的。”
“保证了十四不会受此牵连？”
“是的。十四少向来遵纪守法，以为今天只是带人去查看和复制监控，走的都是正规程序。而且您对时间把握非常精确，在史密斯篡改‘天眼’时，您将十四少以通讯形式调离操控台，完美地将十四少置之事外。”
“很好！”魏十三点头表示满意，又问道，“屈彗半夜溜猴子的事情，‘天眼’是怎么显示的？除了猴子，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护卫亲兵惭愧请罪，道：“属下失职。虽然我们在您捕捉到猴子后，立刻差人调阅‘天眼’，可惜并无所获。那一区荒废已久，相关的‘天眼’监控系统年久失修，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废置了，因此没有捕捉到和猴子相关的影像。”
“追踪过屈彗今晚的踪迹吗？”
“是的，在发现那一区‘天眼’损坏后，我们便立刻搜索追踪屈彗的移动踪迹，奇怪的是仍然一无所获，显然屈彗十分善于运用屏蔽仪，并且熟知‘天眼’漏洞，无论是追踪‘天眼’还是她的个人智能终端，都显示她今晚一直呆在实验室未曾出门。若非属下和您亲眼见过她今夜在荒废区与猴子一同出现，光看数据监控的话，必然会相信她今夜一直呆在研究室。”
魏十三冷笑一声，未做任何评价。
“最后几个问题。”魏十三揉揉太阳穴，稍微显露出一丝疲态，“既然猴子当时已经被我们抓到，那么今晚的猴子伤人事件显然存有猫腻，伤人的真凶到底是谁？猴子伤人的假监控从何而来？假监控又是如何替换到‘天眼’中的？能否通过技术手段恢复‘天眼’中被覆盖掉的当时真实情况？伤者那里反馈出什么情况？这些你们都查得怎样了？”
护卫亲兵表情尴尬，低声道：“属下无能。我们已经想尽一切办法，可这几个问题都……暂时没有头绪。”
魏十三摆摆手：“不怪你们，是我吩咐你们不可打草惊蛇，你们调查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再则这次不是偶然事件，显然是预谋筹备良久的，连痕迹清理都如此迅速干净，可见其做事缜密，早已部署周详以应不测，你们自然查不出什么。好了，无需纠结已经打翻的牛奶，你们打起精神，把研究室的相关人等全给我盯紧了，24小时全程监控，发现异常即刻汇报，不得有误！”
护卫亲兵点头称是，犹豫几秒后又问道：“全程监视的对象也包括阿贝尔博士和屈小姐吗？涉及特别隐私的场合是否需要回避？”
魏十三没有立刻回答，老师掖掖藏藏的秘密，让他无法同时做到两全，尊重隐私就无法深入调查，了解到真相。他思忖着：“越是部署得天衣无缝，就越值得怀疑，但百密总会有一疏，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露出破绽的机会。”
片刻的沉默。
“重点监视阿贝尔博士、屈彗、史密斯三人，不可遗漏任何时刻任何场合，监视范围包括且不限于洗浴、更衣、方便等等私密场合。”魏十三斩钉截铁布下命令，然后闭上眼睛缓缓道，“此事事关重大，任何疏漏之处都有可能给与对方可乘之机，你们务必谨慎对待。”
阿贝尔老师，对不住了，不是我魏十三不念师恩没良心、夺您财产、侵犯隐私。正是因为要报答您对我的授业之恩，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走向歧途！研究室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现在我不调查清楚及时扼杀萌芽，等到您真的研制出怪物军团，真的厮杀到AB舱，才是真的回天无力。
师徒一场，您给过我庇佑，我必将回报您平安终老。
“行了，就这样。你把命令传递下去，然后就换班去休息吧。”魏十三又挂上笑容，和气道，“嘱咐兄弟们这段时间打起精神多上心，明天你们分批去C等舱改善改善伙食，再去后勤那里多申请一份全年物资补贴，通通由我买单！”
护卫亲兵开心地向长官敬了个军礼，恭敬退下，消失在黑暗中，同来时一般飘忽无踪无声无息。
魏十三又调出智能手环对小舰船发卡的监控，显示屈彗正位于研究室的生物养育室里，猜测她此时应该是在忙着照料那只怪猴子。确定暂时没有异常，魏十三才匆匆开车回家补眠。
然而此时，屈彗却并未像魏十三所料，在养育室里照顾汤姆猴。
她身着全套无菌服，聚精会神地操控着手术机器人。
赛尔瓦娜·阿贝尔躺在手术台上，光看她的面貌神态，肯定会以为她正好梦酣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目前腹腔大开的可怖模样。
这场手术异常复杂艰难。
阿贝尔年老体衰，疾病缠身多年，心、肝、脾、肺、肾、胆、肠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病变，需要进行不同手术。
时间紧迫、工程量大、问题复杂，哪怕现在已经有四台目前功能最优秀的智能手术机器人围在手术台旁全力以赴，屈彗仍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些都是最新最好的机器人，随便拿出一台都足以独立完成一场手术。现在四台联手，又有你我在一旁辅助监督，可以算是万无一失，你不必如此紧张。”查理·史密斯一边监督机器人工作，一边对屈彗说道。
“事关阿贝尔博士性命，我不敢有任何松懈懒惰。”屈彗轻声回答道，眼睛仍然牢牢盯着机器人指令栏。
史密斯嗤笑一声，毫不留情揭穿道：“你哪里是担心博士，分明是担心自己！你平时对博士处处上心，时刻监控健康数据，无非是担心博士哪天突然撒手人寰，这个研究室就会全部落到我手里罢了。”
屈彗安静地继续操控机器人，无菌服下的面容没有露出丝毫情绪波动。
史密斯打出直球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感到很是无趣，别有用心挑衅道：“你是不是特别仇恨我以及怨恨博士？你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工作多年，本来是稳坐接班人的位置，却没料到顺理成章的大好局势被我一个空降兵全盘搅乱了，还直接夺走了研究室一半的管辖权限。你肯定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博士有一天会厌弃了你，将我视为接班人。”
屈彗仍然没有搭理他。
史密斯扫了一眼自己负责的机器人，确定它们工作井然有序状态良好，便大着胆子离开岗位，凑到屈彗身边。
“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冷漠？虽然我的到来分走了你一半权利，可这不是我主动要求的啊，是博士自己决定的。而且为了补偿你，我好意给你指明一条金光大道，可你不但不接受，还变本加厉地厌恶我，”史密斯抬手揽住屈彗腰肢，轻声道，“你私下煽动其他研究员一起对抗我，做的种种小动作，真的当我不清楚吗？”
屈彗大力扯开咸猪手，冷声道：“你再这样骚扰，我不会客气的，请自重！”
“得了吧，装什么冰清玉洁。”史密斯沉下脸，愤然道，“我碰你一下就反应这么大，那魏十三对你搂搂抱抱百般勾搭时，你怎么就那么春心荡漾？”
屈彗和他隔开距离，淡然道：“因为我喜欢他，讨厌你。”
“你！”史密斯登时气结，无数恶毒言辞涌到舌尖，却生生被他压下去，他并不想为了一时口舌之快反让屈彗躲避更远。
“你喜欢魏十三？是喜欢他舱级长的身份吧！你以为搭上了舱级长就能顺利接管阿贝尔的研究室？而且改朝换代后的屈彗研究室在E等舱能凭借裙带关系发展得更好？研究更顺利？”史密斯慢声道，“可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早就向你提议过，加入我的团队，无所不能的金先生势必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何况你和我志趣相投，又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研究员，强强联手不比你去找魏十三那个兵痞子更合适吗？”
屈彗埋头专心协助机器人做手术，懒得分神搭理史密斯，直到最后一个关键步骤完美收官后，才直起腰抬起头活动疲惫的身躯。
屈彗设定好机器人接下来的收尾工作，确定这场手术不再需要人工监督协助后，才把注意力转向她的同事。
查理?史密斯自刚才起就一直抱臂靠墙，双眼紧盯专注于手术的屈彗，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又带着一丝不甘。好不容易等到被注意，还没来得急说出表扬，恭维她医道精妙之类的话，就被一句不咸不淡的指责当头砸中。
屈彗声音是一贯的轻柔纤弱，但言辞中的责难讽刺却力度不小，她道：“就算你背后有金先生做靠山，根本不在意阿贝尔博士的死活，但你这样在手术过程中擅离职守，神思不属，无视患者安危，也太没责任感了。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学历和身为医学研究员的职业道德，究竟掺杂了多少水分。”
史密斯被她这样阴阴阳阳讽刺多了，觉得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无视掉屈彗的尖酸刻薄，直抓重点：“金先生是我的领导，是阿贝尔博士的合作者，自然也可以成为你今后的靠山，现在只需要你明智地审时度势做出效忠金先生的选择。”
屈彗摇头拒绝：“金先生是一个慷慨的金主，却不是这个研究室合作的最优选择。我是因为仰慕阿贝尔博士在人类基因进化研究领域的丰硕建树，才孤身从主舰船移民到‘伊甸园’号。这是我的初衷，也是我在研究室的原则，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的研究室只能专注攻克人类基因进化相关研究。我的目标与金先生的野心不符，从根本上注定我和他不会是一路人。”
史密斯还待再劝，视线无意间扫过手术室门，看到一只眼睛正死死盯着手术台，他大惊喝道：“谁？”
屈彗反应极快，敏捷地抄起麻醉枪踢开手术室的门，动作一气呵成，却在看清“意外访客”后，停下攻势。
那是一双满含着眼泪极度悲伤的眼睛，如同一颗烈火煅烧到极限即将崩溃碎散的绿水晶。
“是你啊……”屈彗轻声道。
“怎么回事？”史密斯也跟过来，看清是谁后皱起眉头，“他怎么还在到处乱跑！还嫌现在局面不够乱吗？”
史密斯大力钳制住“意外访客”，把他往左边粗鲁拉扯，边对屈彗吩咐道：“我把这家伙押送回去，博士手术的收尾工作你盯着就够了，等结束后我来安排将博士秘密送回家。”
屈彗点头应承，收好麻醉枪，退后几步。
手术室的大门再次闭合，将史密斯的呵斥与窥视者尖锐刺耳的惨叫声隔离阻挡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