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沾血的赌金
凡尔纳竞技场确实有它夺心摄魄的魔力，它像极了远古传说中的炼蛊，“水晶盒”为蛊盅，角斗士为蛊虫。博彩的围观者丝毫不担心蛊虫安危，只在乎它的生死能否给自己带来利益，无所谓赌金上是否还沾染着血水碎肉。
凡尔纳竞技场便是牢牢抓住赌徒们的这一心态，将角斗战场打造得漂亮猎奇又刺激，再加上老板气大财粗投入了巨额宣传费用，在整艘舰船的所有的全息广告角铺天盖地无时不刻的长期宣传，精彩的战斗虚拟投影嚣张地彰显角斗士性感的雄性荷尔蒙，投影上方还别具心裁地隐藏了一个喷雾器，不定期偷偷散发略带血液甜腥的香氛，视觉与嗅觉联合的冲击感，让公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搏击带来的强悍刺激，这种如临其境感官刺激般的宣传，让凡尔纳竞技场生意兴隆，广受追捧之下名声越来越大，部分赛场甚至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因此它的营业收入在全舰长期稳居前五。
而且它十分安全，对观众绝对安全。透明材质的密封战场看似脆弱易碎，实际上使用了移民舰队目前最新最好的技术与材料——314516型合金，能效果极佳地强化材料透明度与坚固性，314516型合金被舰船设计师们一致公认为迄今为止舰船内部装修选材的首选。任凭战场里面厮杀的角斗士如何勇武嚣悍，绝不可能击碎壁垒伤害到花大价钱购买门票的尊贵客人。
观众对此满意，“水晶盒”便是他们给这个搏击台起的亲切昵称，取义童话故事里保存奇妙梦境的水晶盒。只需要购买一张门票，便能开心快乐地欣赏一场突破人体极限的表演，若是参加针对格斗的博彩，观赏之余甚至能够轻松带来收益。
既然花这么大的成本代价，高标准高规格建造的竞技场，能登上台面的角斗士绝非泛泛之辈了，更不可能出现拽头发抓脸咬耳朵吐口水这种闹剧。
凡尔纳竞技场的格斗规矩简单又血腥：角斗士赛前签订“生死免责状”，进了“水晶盒”，角斗士的格斗没有任何限制，唯一的目的是致使对手丧失战斗能力。需要注意的是，氧气配额仅供双人半小时呼吸，若在氧气消耗殆尽前未能决出胜负，那么唯一的结局就是一同窒息带来平局。
因此每场搏斗必然是肉搏死斗，不能把对方干趴下，就会被对方干趴下。再要么就是氧气耗尽一起扑街，角斗士往往还因为缺乏氧气，脸憋得泛青，舌头耷拉老长，死狗一样凄凉。
这个奇妙的透明方盒将空间完美分割成两部分，外部是闹哄哄的观众席，充斥着吆喝、笑闹、叫骂，以及裁判激昂地解说。欢快热闹的氛围里嵌套着截然不同的世界，36立方米的“水晶盒”，像一口密封的透明棺材，封印着两个无仇无怨，却必须不死不休的角斗士。漂亮的小盒子里只有搏击的闷响，剧烈的喘息，痛苦的哀嚎以及濒临死亡的绝望。
金牌角斗士拜伦今天有些焦躁，这场角斗从一开始就脱出控制超出想象。
他的对手很不好对付——同为角斗明星的“教徒”，本季度战绩23胜1负，在这个季度两人并列排名第一。
保持23场连胜记录的拜伦，正是此季度阻挠“教徒”问鼎角斗排行榜的最大绊脚石。
“教徒”是追捧者们给这位角斗士取的外号，来源于此人比战斗力更出名的宗教信仰。
他这人有些疯疯癫癫，经常说些让人不知所云的话，据说可能是各种宗教祷词，好像有些还是一千多年前古地球时代的非主流小教派，因为涉及语种过多过杂，也无人去费心考证他到底是在念祷词还是在用小语种骂脏话，在没有权威专家辨证的情况下，大家把从他嘴巴里冒出来的听不懂的叽里咕噜通通划归为他的宗教语言。
这人疯癫，信仰也疯狂，并且是跨界混搭的宗教信仰：左臂纹圣母，右腕戴佛珠，胸前逆十字，菊部皈真主。
既有深度又有广度，角斗前的祷告祈福种类之繁多，动作之花哨，能绕晕所有围观者。
正如他诡异多变疯疯癫癫跳大神的战斗风格。
同为角斗明星，拜伦的准备活动简洁单调，伸胳膊伸腿原地弹跳几下就算筋骨活动开了，上场就能开打。
但教徒就作妖得多，亏得他还提前5分钟开始准备活动，等拜伦无聊到重复完三次准备活动后，教徒还在那捏着十字架瑜伽姿势跳大神。他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念叨什么鬼话，多个语种配合古里古怪的动作，玩得十分起劲儿。拜伦站一边冷眼旁观，感觉跟看戏一样精彩纷呈错综复杂，要不是赶时间，其实拜伦还挺乐意这怪人多折腾会儿自行消耗体力。
拜伦又多等了两分钟，实在不耐烦了，他还盘算着尽快结束战斗去找经理讨要拖欠的酬金，催促道：“快点完事，你都蹦跶老半天了，心意早整够了！”
教徒不满地瞪着拜伦，仍保持着金鸡独立双手结法界定印的姿势，说：“祈祷不虔诚会让神明感受不到诚意，罪过也！”
拜伦忍住不耐烦，心中不屑嘲讽：就你这样宗教信仰混杂错乱，脚踏多条船才更让神仙们抓狂，万一祷告串线，给基督的马屁拍到菩萨那里，把神佛们惹急眼了降下神罚，你下场会更惨！
久等不开打让场外观众也发出阵阵嘘声，教徒也不好再磨蹭，提肛缩臀，高喊“圣母玛利亚急急如律令”以万佛朝宗姿势结束赛前热身。
好不容易等战斗开始，拜伦心情更加崩溃。
在拜伦心中，一场优秀的角斗应该是战士肆意展露自己的战斗技巧和力量，让荷尔蒙与战意填充满整个角斗台，在汗与血中迎接胜利或着是失败。
总之就是应该干脆利索地展现强悍，击倒敌人！
然而这场战斗的风格却是——
“宙斯金雨！”
“耶稣分酒！”
“圣母大爱！”
“观音放宠！”
“阿訇点名！”
这超出常理的疯子每放一招都要配合大叫一声名头，整场生死搏斗的厮杀，他硬生生地扰乱了拜伦的策略。拜伦时时应对着教徒神经兮兮的怪异攻击，疯子出招迅捷又不循常理让拜伦疲于应付，只得改攻为守，全方位防御以图伺机反扑。
经验丰富的战士，往往能根据对方肩颈胯骨一刹那间的趋势预测招式，教徒的难缠就在于不可预测。在他换着花样的碎碎念干扰中，没有人能破解他想干什么，看起来在防御其实是攻击，看起来是攻击又突然撤离。只有不懂格斗技巧的生手才会这样毫无章法。但能保持优胜战绩的疯子显然深谙格斗之术，这也使他疯疯癫癫的攻击力变得十分可怕。
疯子教徒总让战斗对手们极为抓狂，每个人都想尽快抓住他往死里揍，最好能打得口眼歪斜不能继续聒噪作妖。
但观众们偏偏十分喜爱教徒的疯癫，比照常规格斗，教徒这样神神经经猫抓耗子的风格简直是买营养液附赠了多维素压缩饼干，堪称意外之喜。
本场两位角斗士都是实力派，搏击纠缠已经超过半小时，进入了最后白热化阶段。
拜伦此刻处境不妙，氧气于5分钟前停止了供应，他必须在残余耗尽前结束这场厮杀。显然他的对手也做如此想，招招愈显狠辣，要置他于死地。两人间骤然加强激烈与残忍的最终搏杀，让场外的气氛再次哄抬至高潮。
押注的赌徒们声嘶力竭地叫嚷、咒骂，比格斗者还要激动，恨不得亲自纵身上台亲手扼住将要害自己破财的那个混球粗壮的脖子。
裁判游离在两方押注的赌客间不断煽风点火，如同乐团指挥家般掌控着全场情绪节奏。
气氛被炒至狂热，观众们操纵能感受格斗氛围的磁悬浮椅围绕着“水晶盒”高声叫嚷，或笑或骂，形态百出。在角斗场，疯狂使人们褪去了平日的矜持，不用顾忌自己的社会地位、名望荣誉甚至礼义廉耻。凡尔纳竞技场就像一个方外之地，让人脱离现实社会的约束，此时此地，他们只是一个围观者、投机者，通过观赏“体育竞技”来放松自我，消遣减压，投机者则通过下注押宝来祈盼一夜暴富。
魏十四和鲁伯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标有“磁管”的悬浮椅，以维持秩序的名义挤到了前排，他们俩都压了拜伦胜局，鲁伯特更是搭上全部身家只希望借此机会彻底翻盘。魏十四扣住一个赌红眼的老家伙，不让他失去理智越过磁浮道去撞击拍打“水晶盒”。这个老赌鬼也真是赌迷了心窍，输得连扰乱秩序会遭受到惩罚甚至失去进入凡尔赛竞技场的资格都不管不顾了。
鲁伯特也擒住一个跳着脚高声叫骂拜伦祖上十八代的家伙，也是输得目眦欲裂，妄图上前干扰角斗士发挥。兄弟俩联手将几个已经输得毫无理智狂躁不安的赌徒排挤到外围，尽量不让拜伦在角斗中受到这种外在因素影响，作为观众他们也只能为好兄弟将心意尽于此处。
裁判在场外嘶声高喊：“进入倒计时，还剩3分钟，战斗就会结束！‘熊怪拜伦’能否延续不败神话？‘教徒’的庇护神明们是否眷顾这花心的信徒？答案即将揭晓！女士们先生们，请睁大眼睛放开嗓门为你支持的英雄呐喊助阵吧，你们发财的机会即将来临！”
魏十四和鲁伯特也紧紧抓着悬浮椅的护栏，站立起来，全神贯注盯着“水晶盒”里的动静。
大量汗珠与血液凝结成雾状，漂浮在四周，随着格斗带来的气浪翻腾卷涌，在射灯强光照耀下折射出瑰色光晕。
厮杀到这个地步，两人都已经无暇考虑格斗技巧，全凭本能，调整着呼吸，尽力控制不让血沫进入气管和胸腔，残喘着，但窒息仍然让两人脸色渐渐发白。
一招失利，拜伦不慎被对方连环重击逼死角落，无隙还手，眼见就要落败。
盒外观众屏息观望，“熊怪”神话难道终结于此？
竟然绝处逢生！
教徒右腕的佛珠链和脖子上挂的十字架长链居然勾缠搅合到一块去了，挥拳的动势出现不足0.1秒的凝滞。
抓住对方这一闪间的疏漏，左脚踏壁借力，熊怪以与自己壮硕身形不符的巧捷，折身转绕至对手身后，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擒住其头颅狠狠掼砸在透明墙壁上。
一声闷响，在四散翻腾的血沫中，战斗结束。
“拜伦！拜伦！”“熊怪！熊怪！”
观众席上掀起阵阵欢呼声潮，押对了赌注赌赢了的赌徒们上蹿下跳来释放不劳而获带来的狂喜，裁判高声呼喊拜伦的外号，语气无比喜悦激动，庆幸自己英明地押了拜伦。
战斗胜利者却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与欣喜，拜伦按压住腰腹部的伤口，喘着粗气，抑制住强烈眩晕带来的呕吐欲，刚才的战斗给他留下了轻度脑震荡。
战斗结束，“水晶盒”内部恢复了正常重力。
拜伦将失败者平放于地面，轻轻托起他的脑袋，撕烂衣服给教徒做紧急包扎，又帮他解开缠成一团的佛珠和十字架，恍惚间还感到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佛祖和耶稣这样纠缠算关系好还是不好，是互相争抢这个花心信徒呢，还是厌恶地像扔垃圾一样将他扔给对方的阵营？
因为重力恢复，弥漫在“水晶盒”内的那层薄薄的血雾缓缓下沉，拜伦透过血雾漠然扫视盒外狂欢的观众，那一张张因过度兴奋而扭曲的脸，让拜伦恍惚间觉得他们比职业搏击的自己更加嗜血，更具兽性。
这是公元3378年，也是人类抛弃地球，进行宇宙移民的第813个年头。
一个上不触天，下不接地的纪元。
一个没有故土家园的时代。
【下章预告：竞技场上卫冕的拜伦，涉嫌命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