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三放下二郎腿，坐起身：“不然呢？她现在是多活一天算赚一天，病情一严重就得交代遗言！”
魏十四皱起眉头：“哥哥你怎么说话呢，这可是我们老师，一手带大我们的人，我们要敬重她。”
魏十三弯着腰在悬浮车驾驶台下面堆放的杂物里翻翻找找：“我怎么不敬重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年纪大了，疾病缠身，体衰神弱，油尽灯枯是必然。再说了，敬不敬重是要放在心里的，光嘴巴上说顶个屁用……啊，找到了！”
他翻出一个掌上治疗仪，在裤腿上随意擦了擦灰，就把它抛给弟弟，道：“这是今天下午我去看她时随手顺出来的治疗仪，里面有她近期病理报告。这老太太越活越倔强，说怕我们看了伤心，硬是一直把治疗数据全都瞒了下来。”
魏十四伸手一捞，默契接过，启动治疗仪查看病理报告，边担忧道：“治疗仪能被你拿出来，肯定是那会儿老师意识不怎么清醒了，她平时防得那么严密，有时我想查看一下她心律血压的情况，都不允许。”
“是呀，晕乎乎地躺在治疗舱里面，我大声唤她，半天才眨眨眼，反应极为迟缓。”魏十三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弟弟，腿脚麻利地把刚刚翻出来的杂物又踢回到了原位，伸缩之间利索得很，可见平时惯用此法，熟能生巧。
金玉其外，虽然魏十三现在外表总是光鲜亮丽的，但从小养成的那种融入骨子里的秉性也有掩饰不住的时候。即使他现在身居高位惯会伪装，言行举止上也烙下了曾经是一个末等舱小混子的成长印痕。
魏十四见不得自己兄长邋遢行径，每次逮住了都会一顿念叨，末了还要顺手帮他收捡好。
魏十三这人也是有些怪，最怕领地被别人整理，他总觉得自己东西放着是有点乱，可乱中有序啊，哪件东西在哪里，他心里有数着呢！反而是被弟弟一顿清扫整理后，看着规规整整，实际上要找什么都不方便。因此每次赶在弟弟前面，都会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塞到一处，乍一看大体上能整整齐齐就行了。
不过这次他白担心了，因为魏十四现在根本没心力去注意别的事情，治疗仪中的病理报告给了他极为沉痛的打击，他匆匆浏览着数据记录，好像看得快些就能减少一些坏消息一般。
但现实就是客观存在，是不会被主观思想所转移的，无论魏家俩兄弟有多么尊敬自己的老师，多么希望她身体健康，时间的洪流也不会因此绕过她而疾行。
再大的学问，再高的理想，再好的品行，也不能拿来和岁月讨价还价。
万事万物，总有迎来苍老衰败的那一天。
“谁！”魏十三打开车窗大喝一声。
“怎么了？”魏十四反射性去掏挂在腰间的武器。
“看到个人影，鬼鬼祟祟的。”魏十三一改刚才嘻嘻哈哈模样，敏捷且神奇地从堆满杂物的座椅下摸出一把967枪，开门下车，“估计是违反宵禁半夜闲晃的混子们，我过去教训一下，你接着看病历吧，小事儿，我去去就回。”
“把咱俩智能手环关联上，我这边就可以随时监听到现场情况和定位，这样出了什么意外我能第一时间支援。”魏十四一边说一边麻利地设置好。
“可以啊，魏警官，大侦探当得有模有样啊！”魏十三笑着夸奖一句，把967调至最强档，稳稳握在手上，关上车门，往左面拐角轻脚走去。
魏十三打开967的保险栓，做好射击准备，慢步逼近拐角。
E等舱是有严格宵禁的，除了几个特定区域，其他所有区域在晚上22点后全面禁止活动，有任何突发事件需要紧急出门，都必须立刻联系警署或舰兵队，派人同行或全程监控。
现在时至深夜，舱室走道的照明灯自动转换为半关闭的节能模式，只有应急安全指示灯挥发着幽幽蓝光，照得寂静的走道有些诡秘怪异。
魏十三警惕的盯着拐角动静，他现在身处E等舱33区，是个偏僻的区域，多是荒废破败的走廊，像迷宫一样。他直觉情况有些不对劲，好像不仅仅是小混混们偷偷违反宵禁这么简单。
这时，他脚底踩到什么东西，听它和地面摩擦声的质感好像金属薄片，魏十三俯身捡起，正要低头细看。一个黑影猛然从拐角蹿出，大力撞开他，往右边逃窜。
魏十三毫不犹豫反手就是几发连射，那家伙哀嚎一声，音色尖细，居然在中枪的状态下继续敏捷蹿腾，逾过右边拐角，在黑暗中消失踪迹。
这可是能麻痹神经系统的967枪，重档连发连大象都能放倒！什么鬼玩意能不惧这样的火力，中枪后还能保持强悍的行动能力？魏十三大惑不解地看着手中的武器。
随即魏十三冷静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抬眼看着贯通右边拐角陷入黑暗的走道，抬手至胸口，食指轻轻在胸章上敲了两下，然后重新挂上笑容，举起武器却转身对准左边拐角。
“自己出来，我不喜欢对女人动粗。”他声音甜蜜地说道，桃花眼里却弥漫着冰冷杀气。刚才黑影从上面窜出来时，这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吸气声，应该是藏着一个女人。
“魏、魏先生……是我……”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高举双手，颤抖着慢慢走出来。
“屈彗？怎么是你？”魏十三有些意外，将握在手心的金属薄片悄悄塞进口袋中，面前站着的是老师的学生，也是老师实验室的贴身助理。
“您、您记得我名字？”屈彗显得有些羞赧，脸都红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名字呢，小彗星！”魏十三嘴里调笑道，手里的枪没有放下去，仍然保持着瞄准状态，“这么晚了，你一个小丫头跑到这偏僻地方做什么，不怕吗？”
“我、我不怕，谢谢您关心！”屈彗腼腆道，“实验室的猴子偷偷跑出来了，我得把它抓回去。”
“猴子跑了？那可真得要抓回来！阿贝尔老师知道吗？”魏十三笑容可掬地问道，他并不相信固若金汤的实验室能这么轻易地让一只猴子越狱，他在试探屈彗是不是在说谎。
“老师她不知道！”屈彗紧张起来，身体微微发抖，“是、是我今天晚上打扫时，想和小猴子玩一下，结果把它放出来后，它趁机溜跑了。我跑的慢，一直抓不住它，就追到这里来了。”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但口齿太顺溜了反而让魏十三抓到了破绽，根本不是她平时对自己说话结结巴巴羞羞怯怯的风格，明显是编排好的谎话。
魏十三识破后却没有立刻揭穿。
身后传来脚步声，两名舰兵从黑暗中出现，两个人一起抬了个东西，走到魏十三身边，把东西放到地上，然后一起向魏十三敬了个军礼。
居然真是一只猴子！还是个大得异常的猴子！
这只大得快赶上猩猩体格的猴子，正两眼翻白，嘴角流沫，舌头也耷拉出来了。
魏十三拿脚轻轻踢了踢猴子，确认它中枪的位置是自己刚才射击的方位，暗自思忖道，自己的贴身护卫舰兵，刚才接到胸章发出的暗号后就立刻展开了行动，迅捷抓捕到了目标，配合得毫无疏漏，魏十三颇为满意。
屈彗看到猴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为惊骇，连对着自己的枪都不忌惮了，急急忙忙蹲下来给猴子做检查，发现只是神经麻痹晕厥没有其它损伤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站起来，对魏十三鞠了个躬，红着脸小声道：“多谢魏先生，幸亏您来了，才能把汤姆抓住。”
这么说，屈彗真是在半夜三更抓猴子？
魏十三收起枪，笑着说：“这猴子还有名字？我以为实验室里的动物都是用编号区分身份呢。”
屈彗脸更红了，她的脸本来就长得相貌平淡不算好看，整张脸都烧起来后显得都有些滑稽了。
她结结巴巴道：“是、是我私下取的名字。只有编号就、就太可怜了。”
“姑娘家就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魏十三眉目含笑，“抱歉啊小彗星，刚才不小心出手重了，现在看来这猴子不晕个两三天是难得清醒过来的，明天你怎么向老师交代呢？”
屈彗显然也在担心这个，愁眉苦脸，低声道：“是我的错，我偷偷把汤姆放出笼子，又没有看住，让它跑出来闹了这么大动静，等老师来研究室我会主动坦白认罚的。”
魏十三脸上温柔可亲，话语里却连恐带吓：“老师的脾气你应该最清楚，像今天这样的错误，老师是不会轻易饶过的，她最反感别人私下动她的试验品，你偷偷把汤姆猴放出来，还陪它绕着E等舱捉迷藏玩到大半夜。只怕明天老师知道了会连着你们两个一起惩罚的。”
屈彗战战兢兢，脸都吓得有些发白。
魏十三故作同情地叹息道：“到时候你这研究室助理是肯定没得做了，就怕连不懂事的汤姆小命也难以保全。你知道的，老师一旦发现别人插手了她的实验及实验物品，肯定是要清零重来的，作为实验废品，汤姆也一定会被销毁掉。”
屈彗吓得眼泪唰唰涌出，内疚至极：“都是我的错，可、可汤姆是无辜的，它什么都不知道，做试验品已经很可怜了，千万不要销毁！千万不要销毁！”
屈彗哽咽道：“我真的是看他关着可怜，带他出来走几圈而已……”
魏十三温柔地拥抱住哭成泪人的小丫头，发现她居然被自己这么一抱给吓得浑身僵硬，哭声都止住了，心里觉得好笑。
他几句话就套出来了屈彗的谎言，猴子根本不是逃出来的，而是屈彗私自带出来溜圈的。
魏十三无意戳穿，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柔声安抚道：“是啊，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丢了前途和性命实在太可惜了，你今天和汤姆出来，还有别人知道或看到吗？”
屈彗摇摇头：“没有别人，只有魏先生您和这几位舰兵先生碰巧看到了汤姆。”
“那不如这样吧，”看着哭哭啼啼愁眉苦脸的屈彗，魏十三扳过她的双肩，双眼凝视着她，桃花眼显得格外温柔缱绻，“我呢，就当今天晚上没遇到你和小汤姆，你呢，就当今天没发生汤姆越狱这回事。待会儿这两个舰兵把你和汤姆送回实验室，我这里有967麻痹枪的解药，你回去把汤姆唤醒安顿好，然后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切照常。”魏十三怜香惜玉，体贴入微道。
“可是、可是强行唤醒也会有明显的精神损伤，这几天汤姆精神不振状态不稳，老师一看就会发现异常的。”屈彗仍然感到惶恐不安。
魏十三笑起来，拍拍她脑袋：“这点就交给我处理，这几天阿贝尔老师身体状态很不好，正好我以此为由强行让她安心养病，暂时不会让她去实验室工作，这不就帮你瞒下了汤姆这件事了吗？”
魏十三放开她，直起身，示意那两个舰兵把猴子搬到车上，一会儿连着屈彗偷偷送回实验室。
“魏先生，您、您真是太好了！”屈彗大为感激，双目闪闪，脸颊上又泛出红晕，低着头揉捏自己的衣角，羞怯道，“可是您为什么要这样帮我，甚至还帮我向老师隐瞒错误？我怎么感谢您呢？”
魏十三俏皮地眨眨桃花眼，调笑道：“我这人天生就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漂亮的姑娘梨花带雨，你要感谢我的话，不如喜欢我呗！”
瞬间屈彗整张脸腾地一下羞红了，像一只烧熟的小螃蟹，表情惊讶得都呆滞住了。
“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我可从来不做挟恩图报的事情。”魏十三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向到舰兵队停过来的车那面，带着她走过去，亲自打开车门送她坐进去，还体贴地用手护着她脑袋，避免撞到门。
“今天这事就算是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要再为此担心。”他冲车里面的红脸姑娘狡黠一笑，十足的俊朗倜傥，“晚安咯，小彗星，祝你好梦。”
他笑着注视着悬浮车安静离去，知道今后又多了一个死心塌地能为己用的姑娘，更重要的是，他能靠着这个把柄，得到一个实验室的眼线。
还是一个明显早就倾慕于他，容易拿捏的眼线。
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相信屈彗半夜溜猴子的说辞，但这没关系，事情真假他自有办法查证。
魏十三笑眯眯地往回走，一边在心里对老师毫无诚意地抱歉，若不是阿贝尔从4年前开始逐渐将他隔离在实验室外，有意封锁一些相关信息，他也不会对老师心生防备，出此下策。
毕竟，马上就要接任舱级长了，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容忍自己的地盘上出现国中之国独立不受管控的情况，就算是自己最尊敬的老师也不能这样恣肆。
魏十三走到自己的悬浮车前，打开车门坐进去，笑着说：“我当是什么呢，实验室蹿出来一只猴子，看护人员愣头愣脑地半夜单身出来抓猴子——我的天，十四你怎么了！”
【下章预告：阿贝尔老师的悲惨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