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邱一天没吃饭了。
他跟别的乞丐一起,坐在街角巷末,呆愣愣看着天。
“包子嘿!热乎乎的包子!”
不远处是老李家的包子铺,包子的香气让他口涎欲滴,但他没有钱。因为今天他连一文钱都没讨到。
所以他只能继续饿着,看天空发呆,或者躺在边角睡一觉。
唐邱边发呆,边听旁边两个乞丐在说话。
“日子越过越不景气了。”左脸有个胎记的乞丐说。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乞丐搓着脚泥无奈的说。
“今儿个到望天茶楼讨的钱。”有胎记那个说。
“你咋进得去?那看门小厮气喘的可粗了,你能进得去?”搓脚那个掉着下巴奇道。
“许是他不忌嘴,吃坏了肚子罢!总是去茅房,我就瞅了个空当溜进去。”
“哎呦,那你可讨了不少,里面喝茶听书的,出手都阔绰着。”
“哪有那好事!里面就没几个茶客。说来也怪了嘿,往日里喝茶听书的,要不是锦衣玉裘,要不就是白面书生。今儿那几位,佩剑拿刀的,鼻孔翻到天上去了,走到他们面前敲碗,瞅都不瞅你一眼。还有那说书的齐老头,也不知哪里吃酒去了,整个茶楼冷清清的,冷得我直打哆嗦,一文钱也没讨着。”有胎记那个摇摇头说道。
“嗯···真怪了。”搓脚那个也觉得有些稀奇。
唐邱感觉站着发呆甚是费力,便沿着墙面坐下,然后接着发呆。却没想到惊动了旁边聊天的两个乞丐。
“这小子怎么成天呆愣愣的?”搓脚那个乞丐稍微侧身,对着另外一个乞丐脸上的胎记,低声问道。
“不知道,打他第一次在通州城里讨钱就那样了。听说是几年前南方大旱逃过来的难民,家里人死在那饥荒里了,可能脑子不灵光吧,憨憨傻傻的。要不是包子铺的芸嫂好心,常给他吃食,怕是早就饿死了。”
两个乞丐议论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所以唐邱可以清楚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翻了个身。
好像他真的是个傻子。
其实只有芸嫂知道,唐邱不是个只会发呆的憨傻小乞丐。
马上要入冬了,日子昼短夜长,申时还没过半,天色就暗了下来。包子铺也要打烊了,芸嫂收拾了蒸笼,没去歇息,却向唐邱招手,让他过来。
好像知道要有吃的了,唐邱这时倒不傻不愣,很听话的走过去。只见芸嫂拿着油纸,包了几个包子递给他,还嘱咐了他一句,“来来来,小糖球,尝尝包子,今天的包子可好吃了,馅儿足!”唐邱,糖球,是芸嫂给他起的外号。
等唐邱接过去,芸嫂就自顾自忙活去了。
唐邱拿了包子也不吃,揣怀里,走回去,又接着发呆。
直到通州城里亮起万家灯火,一些大户的宅门外点起灯笼,照亮那门前的一片小空地。但其他地方还是基本伸手难见五指。
这时候唐邱突然站起身来,不再瘫在一角发呆。
借着夜色,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小巷,翻过围墙,绕到包子铺的后门。
“梆梆梆!”唐邱屈指叩门。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后,“嘎吱”一声,门闩被拉开,芸嫂侧着身子探出头来,对唐邱低声道,“新下来的任务令,就在广安街左起第三家,乐福米店南墙的瓦缝里。”
唐邱闻言点点头,便转身准备离开,又被芸嫂叫住。
只见她从背后拿出个包裹,塞到唐邱怀里,“里面是几件干净衣裳,前几天家里剩了些布料,就给你做了。”说完也不瞧唐邱一眼,就关了门挂了栓。留下唐邱一个人,呆愣愣看着怀里的包,不知作何感想。
他吸吸鼻子,竟还闻到些许幽香。没有过多停留,只是抱紧了怀里包裹,快速向广安街行去。
乐福米店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开了有些年头,由普通的青砖红瓦垒建成。经过这些年风吹雨打,墙面早已斑驳,不少砖瓦间都有了缝隙。
唐邱趴在墙面,借着别家门口挂着的灯笼的光,在墙面搜寻任务令。
天机阁的任务总是这样,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得知任务,再以难以猜到的方式把任务内容传递出去。然而作为一个天机阁的伪装情报人员,尽管是最底层一级,也必须按照这个宗旨行事。
唐邱就是这样一个伪装乞丐,每天他都要观察周边所有事,留意每个有关江湖的动静,记下来备用,留待上级指示。
通州城内有很多像他这样的情报人,那个人可能是乞丐,可能是街边吆喝卖糖葫芦的,也可能是青楼的老鸨或头牌,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知道他们身份的只有上一级接头人。
例如知道唐邱身份的,只有芸嫂。
搜找了半天,终于被唐邱找到了一处松动,那是一块可以抽出来的红瓦。唐邱轻轻地把它抽出来,拿到光亮处仔细翻看,终于在背面看到了一行刻上去的小字。
望天茶楼,店小二,说书人。
唐邱明白了。
自己要做的,就是把所知一切有关‘望天茶楼,店小二,说书人’的事,都详尽上报,特别是细枝末节。
搞情报的人,注重的首先是消息的准确性,再者就是事无巨细。
现在唐邱要做的,是找一块石头。越不起眼越好。然后把情报用小刻刀刻在石头上。
再把刻着情报的石头扔到漱玉斋的废石堆里,留待下面的接头人去搜集。
这样每个人分工明确,互不相知,保证了高效率和高隐蔽性。
本来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唐邱只需要熟练的做完这一切,趁城门关闭前,回到城外自己居住的破庙,再等待下一次任务就行了。
但是今天出了意外。
在他将刻了情报的石头扔到废石堆,从巷子里出来时,他迎面碰到了陈修白和他的一票跟班。
话说这陈修白,是通州城主的次子,自小不学无术,长大了后,纠结了一群纨绔,四处花天酒地,整日招惹良人。
前段时间路过包子店,看到芸嫂忙来忙去面颊微红额头带汗的娇容,竟起了歪心思。一回府就差人四处打听有关芸嫂的事,尤其关心芸嫂为什么在老李的包子店里帮手,是不是老李新纳的内人。
最后知晓芸嫂只是老李的远房表妹,就更是毫不掩饰他想要把芸嫂弄到床榻的龌龊心思。
但他没想到,任他上三流下三滥招数使尽,都没让芸嫂正眼瞧他一眼。
照理说,这些都跟唐邱没关系。但谁让芸嫂是他上一级接头人呢,有时任务需要,总是难免有些接触,偶尔还有些任务紧急下放,芸嫂就借着施舍之名,偷偷传达任务信息。
这些在旁人看来,就是包子店的芸嫂很照顾那个憨憨傻傻的小乞丐。
可能是芸嫂对唐邱和陈修白截然相反的态度,触动了陈修白敏感脆弱的小心思。平日里总是看唐邱不顺眼,若是偶尔见到,还会拿来消遣羞辱一番。
所以每次唐邱看到他,就下意识想要静悄悄远离。
可麻烦若找上你,那是怎么避都避不掉的。
这不,就在唐邱低头准备离去时,陈修白叫住了他。
“哎,那小要饭的。”
唐邱的心一揪,但也只能无奈的站住。
“过来过来。”陈修白冲他招手。
唐邱看到陈修白身后站定了几个跟班,一副‘你小子敢不识相,就修理你一顿‘的架势,只能认命般的走过去,答道,“陈公子找有什么事?”
本以为又是一顿羞辱,没想到陈修白今日竟一反常态的满面笑容。
他招手让唐邱走近些,对唐邱说,“本公子今日想让你帮个忙。”
唐邱忙作一脸恭敬的表情,装作十分认真道,“呵,您哪儿的话,只要您手指头一指,我肯定上刀山下油锅也给您办好了,只是不知道我能帮公子做什么。”
陈修白也知道他是敷衍自己,但也很受用,“你小子嘴皮子倒是溜乎,这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唐邱听他这样说不由心下警惕,但表面上仍道,“公子请说。”
陈修白道,“你也知道公子我对包子铺的芸嫂颇有好感,想要讨其开心却总是不得法。近日听闻她对玉石颇为中意,便淘了一对玉镯,想直接送予她又怕她不肯接受。旁人都说芸嫂对你很是照顾,于是本公子想来,若是经你的手送给她,只要你不提及我的名字,她应该就不会拒绝。”
陈修白说完这一堆,清清嗓子,“怎样,你愿不愿帮本公子这个忙?”
“公子说笑了,我一个讨饭的,哪有钱财去置办玉镯送给芸嫂?”唐邱心知此事必然不是那么简单,于是开始找借口推辞。
“你就说是祖传下来的便是,只因她平日里对你甚好,你想要报答于是将此镯赠予。”陈修白似乎早知道他会有此言,当即出声应对。
看到唐邱一脸迟疑,陈修白又说道,“放心罢,此事办成了,我会让人给你赏银,不会让你白做的。”
唐邱忙道,“不不不,只是···”
陈修白看他还要找借口拒绝,立刻冷下了脸,“怎么,你不肯帮忙?”他身后的一票跟班也开始掰弄手腕蠢蠢欲动。
此时形势比人强,唐邱只能妥协,“好吧,我愿帮忙···”
陈修白看他答应,脸色稍霁,从怀中掏出玉镯递给他,“尽快去办吧。”然后又好像突然想到唐邱是乞丐,嫌恶地挥挥手,“快走吧!”
唐邱接过玉镯,欠欠身。等陈修白走远,他边思考着陈修白此举的用意,边朝城门赶过去。
通州城里有夜游禁令,亥时以后,街上不准有人行走或露宿,若是有人违反,就要被抓到衙门里过夜。
等唐邱到了城门楼,守城官兵已经开始给城门拉栓上锁。
唐邱没法,只能懊恼地抓着头发,然后问候陈修白的祖宗十八代。
他身上没钱也去不了客栈,难道真的要被抓去衙门过夜?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可以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