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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君山银针

扶风是岐山郡的一个县,岐山郡则与隆昌郡相临。

莫行医从隆昌郡弋阳县李家村与萧王妃辞别之后,突然想到闻人子敬王爷的一名旧部,觉得自己入西京前应该去看看他,或许可以得到一点重要的线索,于是改道而行。

扶风县是岐山郡最靠北的一个偏僻县城,规模不大,人口不多。

踏入城内,由于已近黄昏,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小商小贩们则忙着收拾摊位打算回家吃饭,街道巷口的爆竹残屑紧挨着墙根,被晚风吹得忽上忽下打着旋,风过了,又静静落回积雪中。

莫行医找了家客栈,用过酒菜便上楼回屋了,时值年关,若非迫不得已,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只身投店呢,正因如此,这家客栈的绝大部分屋子都是空着的。

万家灯火起,然后随着夜更深,灯火又逐渐灭了。

莫行医支起窗户,打量了一下窗外的街道然后纵身跳了下去,沿着与县城主干道毗邻的一条小巷默默的走向城北。

城北有一间茶馆,叫贺老茶馆。

北人嗜酒,南人爱茶,所以这间茶楼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而在这大雪天里,更是没有一人前来光顾,因此贺涛封起一条条门板早早准备打烊了。

贺涛是这间茶馆的掌柜,但由于生意清淡,实际上他身兼了跑堂、账房和掌柜这三重身份。

他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所以极爱茶。

而当今王爷闻人子敬也极爱茶。

二十多年前,正值乱世,他在闻人子敬麾下从军。一人是皇亲贵胄,一人是普通士卒,本该没有任何交集,但就是因为茶,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大汉王爷注意到了他。

大汉初立,贺涛成了武库司马,正九品的官衔,但在西京城中,却是连个芝麻绿豆官也算不上。不久之后,他便被调往贺兰山缺当了个军需兵曹,同样正九品官衔管同样的事,但将在外,这正九品的权职可就大了不少。

正当他打算封上最后两块门板时,莫行医出现在了茶馆门口。

贺涛并没有因为迎来了今天第一个主顾而改变注意,他头也不回的说道:“打烊了,明天来吧。”

莫行医抬头确认了一下茶馆外的招牌,答道:“我找人。”

贺涛转过身,看了眼面前的陌生人,说道:“这里就我一个人。”

十多年过去了,光阴只在他的脸上多添了几道皱纹,没有太大的改变。

莫行医微微笑道:“贺老,我找的正是你。”

贺涛迟疑了一下,放下门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那就进屋谈吧。”

茶馆内只放了四张茶几,尽管少有人来,但依旧擦拭得纤尘不染,靠墙一面的柜子上摆着不下二十个瓷罐,分门别类贴着各种茶叶的名称,另一角的泥炉上一柄铜壶的壶嘴噗噗的向外冒着热气。

莫行医自行坐在茶几边,四下打量着。

“老夫应不曾见过阁下,阁下是哪位?找老夫有何贵干?”

莫行医闻言收回了目光,淡然笑道:“在下莫行医,贺老不请我吃茶么?”

有道是来者皆是客,更何况贺涛本就是开门做生意的人,他瞟了莫行医一眼,一边走向茶柜一边问道:“阁下想吃什么茶?”

莫行医从怀中掏出一个碧油油的竹盒放在茶几上,答道:“就这个吧。”

世上哪有茶客自带茶叶进茶馆吃茶的道理。贺涛眉头微蹙,走上前来捧起盒子,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竹盒被打开,幽幽清香入鼻来。

“好茶!”

未待仔细分辨,贺涛便惊叹起来,然后再定睛看去,只见不足半两的茶叶铺陈在竹盒内。这茶芽头茁壮,长短大小均匀,芽内面呈金黄色,外层白毫显露完整,犹如一根根银针静静躺着。

贺涛两眼发直,捧着竹盒的手有些颤抖,自言自语的说道:“君……君山银针!”

“哈哈,贺老果然慧眼如炬,此茶正是君山银针。”莫行医恭维道。

君山银针,俗称金镶玉,乃岳阳洞庭名茶,放眼九州,也可排入十大名茶之列。

更重要的一点是,贺涛原本便是岳阳人,浓浓的思乡之情加上诱人的茶香,不免令他有些失神。

但他毕竟是老于世故之人,片刻之后脑中恢复一片清明,收回了贪婪的眼神,盖上盒子放回原处。

他坐到茶几另一侧,盯着莫行医的眼睛问道:“阁下究竟何人?来这穷乡僻壤找老夫做什么?”

莫行医同样看着他的眼睛,须臾之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贺老还是如此谨小慎微,名茶当前却不为所动,令莫某实在佩服。”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下来自贺兰山,是专程来给贺老送茶的。”

“贺兰山?……这茶是给我的?”贺涛略带迟疑的问道。

莫行医含笑点头。

贺涛也不怕人笑话,迫不及待的一把抓过竹盒放到自己身前,再次打开盖子,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刚才的镇定自若、处之泰然都是伪装出来的,之前刚放下竹盒的刹那,他就感觉内心有千百只虫蚁在爬,忍得实在是辛苦。

看到贺涛像一个三岁幼童终于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那般愉悦,于是莫行医脸上也笑开了花,连眼底也透出了一丝笑意。

少顷后,他开口说道:“我还给贺老带来了一则消息,……”

话没说完,便被贺涛伸手打断了。

“足下请先别说。既然这茶是我的,那就先吃上两盏再说不妨。”

看来这好茶对于好茶之辈而言,当真是能拉近彼此的关系啊,这才三言两语之间,贺涛便用上了“足下”这等尊称了。

他转身从茶柜里端出一方茶盘,说道:“若是好消息便也罢了,若不是什么好事,岂不是连品茶的兴致都没了,白白浪费了这君山银针。”

茶盘上,茶则、茶匙、茶漏、茶荷、茶擂、茶仓,诸般置茶器,茶夹、茶针、茶浆,各色理茶器一应俱全。

贺涛将分茶器、品茗器、涤洁器依次摆放整齐后,又走到墙角泥炉边,将一壶烧开的水给倒了个精光。

接着走到里屋,过了半晌,盛来了一盆雪,倒入铜壶内。

莫行医不由纳闷的问道:“贺老,这……这是干嘛呢?”

贺涛郑重其事的答道:“君山银针这等名茶岂能用普通的冰泉糟践了!这些是今年的新雪,是我前些天特地爬上北山采来的,专门放在后堂的冰窖里存着。”

只知道吃茶是件讲究的事儿,但没想到吃个名茶居然要如此讲究,莫行医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

贺涛专注的观察着火候,莫行医则四处随意打量着,大概是觉得钻进茶馆的冷风或许会影响到火候,于是,他轻轻的拿起剩余的两块门板掩上了缺口。

又过了一会儿,水终于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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