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草原上呜呜的风声，长桑几乎一夜未合眼，但清晨起来时依旧精神奕奕。
对于他而言，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啊。
呼律释比和莫行医查看着套杆和绳索的活扣，日渥不负责检查马镫和马索，长桑独自趴在坡上看着晨光下的野马群，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两位长者各自取了腊木制成的套杆，略沉但是韧性和长度更佳，日渥不选了一支较为轻便的新茬柳杆，长桑也想要一支，却被严辞拒绝了。
捕马是件极为危险的活儿，不但需要精湛的骑术，而且要求抓捕者熟知马性，若是一味的使用蛮劲，被拽下马来，后果不堪设想。
长桑才刚上马背没几日，能控好自己的坐骑已是有些勉强，没人敢让他承担这样的风险。
众人上坡看着谷中的野马群，呼律释比眉头微微挑起。
草原上的野马通常三、四十匹为一群，而此刻眼前赫然有上百头，野马机警且又性情暴烈，数量如此众多，抓捕的危险性自然也成倍增加。
“要顺势接近，切忌跑到马群前头，要是被正面冲撞，任谁都活不下来。”老人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交代道。
入谷的途中，呼律释比将重要的事项又重申了一遍。长桑跟在队伍后面显得有些悻悻然，谁不想亲手捕到自己喜爱的马驹啊，日渥不作为过来人，非常了解他此刻的心情。
四人四骑下得谷来，在马群外围缓行，仔细的打量着。
“我第一次捕马，连马群都没接近呢，你都能挑自己喜欢的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日渥不凑近长桑开解道。
“要是看中了哪匹就跟我说，我一定给你套来。”
长桑感受到他的善意，于是点了点头，报以微笑。
尽管动作轻缓，但是离的近些的野马闻到陌生的气味，依旧跑开一段才继续啃噬起来。
离得近了，长桑才真正感受到身在百多骑前，是怎样的一种感受，那些长腿高脖的家伙们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抖动耳朵轻摆马尾，警惕着几个外来客。
黑的、花的、黄骠的、铁青的、枣红的……不免让他看花了眼。
万花丛中，一匹通体白色的马驹引起了长桑的注意，它和日渥不的褐马差不多大小，与其它野马隔着一段距离，鹤立鸡群独自溜达着，长桑从看到它的那一刻起，便再也移不动自己的视线了。
其余三人也发现了它，各自提起套马杆引缰过去。
那小家伙浑然不知大难来临，仍然闲庭散步的踩着细蹄啃着草。周围的成年野马嗅到了一丝危险，一提肥臀纷纷撒蹄散开。
相隔三十余丈的距离，小白马稀疏的额毛都能看的分明，四人轻夹马腹开始提速。
正在此时，野马群中响起一道高昂凄厉的嘶吼声，闻声看去，另一头同样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正仰天长啸。那匹白色成年野马格外健硕，它有些不安的蹬踏几下，打了个响鼻便发足狂奔。
一瞬间，周遭的野马也随之奔腾起来。
那声马嘶在谷内显得异常刺耳，白色马驹小耳一竖，抬起脖颈，骤然看到迎面而来的长桑四人，有些慌乱的踩了两下碎步，便向声起处急急奔去。
四人一抖缰绳加速赶上前。
“那匹大白马是头马。日渥不，你去引住它，别让它出了谷口，套马就交给我和莫叔叔。”
“嗯！”日渥不瞬间提起马速往前追去。
“小心点！”莫行医大声叮嘱道。
言语间，原本平静的山谷顿时炸开了锅，无数的野马汇流成河，向着源头冲去。如雷的啼声响起，所有人的心脏随着整个山谷都在颤动，呼律释比、莫行医和长桑瞬间被冲散在各处。
长桑顺着马流，焦急得寻找白色马驹的踪影，耳边传来莫行医的呼喊声：“桑儿——跟着跑起来，找机会跑到外围去——”
他这才注意到身侧不时前驱的马首离自己是如此的近，前方翻飞的马蹄是如此的精壮有力，自己的双腿被靠的太近的野马马腹偶尔蹭到一下，便如同被巨浪掀在身上一般无法驻足，只能顺流而下。
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他，此时才明白大家为何如此坚定决绝的拒绝他参与套马了，此时想来，竟有些后怕，担心的向日渥不看去。
日渥不俯身在马背上，一手引着缰绳，一手提着套杆，驾轻就熟的拨开挡在身前的马首，如离弦之箭一般继续加速朝最前方的那道白色闪电冲去，远远望去，居然只差了两个马身。
为首的成年白马仿若气势凛人的草原君主，像怒潮浪尖的白色泡沫，凭借着本能一马当先引领着身后百骏直冲向谷口。
谷内地域有限，限制了它和族人的优势，它知道出了那里，将会是另一处更为宽广的天地，天高地阔任其飞跃，再也没有谁能降伏得了它们，于是白色鬃毛迎风飞舞，几个纵跃间，便离谷口的那道光明更近了几丈。
只是这一眺的光景，马速稍慢的长桑便脱离了大部队，吊在马群后面，离危险也就远了几分。
莫行医将一切都暗暗看在眼里，此时才稍感安心，他听到呼律释比吹起的呼哨声，扭过头，看到老人手提套杆指着某一处，莫行医顺着杆头的绳套望去，令长桑心仪的白色马驹正混在前方不远处的数匹成年马之间若隐若现。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找到了，两人不约而同的用套杆拨开前方的马首，随着马流的前行节奏缓缓靠了过去。
距离谷口越来越近，若是让这群野马上了高原，凭身下哈库的脚力外加四人的负重，想再追上它们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而且动物都有自己的领地，往往方圆百里之内，只能找到一处野马群，今日要是叫它们逃脱了，岂不是功亏一篑，想要再行抓捕恐怕就得遥遥无期了。
日渥不一念及此，不禁又发力紧了紧马腹，向白色头马探出套杆，敲击它的马脖，试图更改它前行的轨迹。
然而日渥不的套杆稍显轻巧，那匹头马生得十分健壮，杆头挥打在它身上有如隔靴搔痒，根本无法阻止它一丝一毫。
百丈之外的谷口越显越宽，日渥不催着哈库又提了几分速度，杆头将将触到头马的马吻，他竭力在高速骑行中稳住右臂，与头马保持相同的节奏。
与此同时，呼律释比和莫行医也各自将杆头的绳套伸向了白色马驹的马首之前，在野马群的簇拥下奔行，两人下意识得向前望了一眼，不由眉头紧蹙。
头马离谷口太近，再不出手恐怕是来不及了。
七十丈……
六十丈……
五十丈……
蹄下的阴影化作了亮白，谷口近在眼前，光明触手可及。
日渥不一咬牙，将绳套落在头马颈部，右臂夹紧套马杆，左手控制缰绳，腰腹一挺，顺势向外侧带去。
绳套上的活扣一收，白色头马突觉脖间一紧，吃痛之下不可自制的随着惯性向外倾去，四蹄也自然而然的变换了方向。
日渥不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手上却未敢放松，依然引着头马在距离山谷崖壁不足三十丈处极速调转方向。
头马是野马群中最为健壮的雄马，平日里是如此的桀骜骄横，此刻虽被引得折回山谷，却不忿于被人把控。
只见得它脖颈用力一甩，怒嘶一声，在阳光映射下显得白金色一片的鬃毛急剧舞动，彰显着自己的极度不满。
这一甩，使巨大的牵扯力突然传到日渥不的臂膀，他猝不及防的身子一斜，却娴熟的用下身紧夹马腹，空出的手臂顺势钩住哈库的马脖，右手套杆条件反射的抵住头马想要保持住自己的身体平衡。
啪——
清脆的声音在轰隆的滚雷声中几乎细不可闻，仿佛在充斥着杀喊声的战阵中，某一把满弓骤然绷断所发出的脆响，除了当事人之外，可能谁都不会注意到。
然而就在这细不可闻的清脆声音响起的同时，日渥不的心脏陡然剧烈的收缩了一下。
套杆被暴烈的头马挣断了。
高速转向带来的庞大冲击力和惯性使他完全丧失了平衡，他的身躯如同断线的纸鸢失去了依托，斜斜向山谷崖壁处摔落，紧扒住的缰绳和马镫，令身下的褐色哈库也同时哀呼一声，勉力前行了几步却最终把持不住重心，前蹄一屈，重重倒下。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野马跟随着头马紧急转向。
一时间在日渥不摔落的同一个转角处，尘土和被掀起的草屑伴着奔雷声四处飞扬。
始终关注着日渥不的长桑，顿时感到一股热流涌上了自己的喉间，他催马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向谷口奔驰过去，大喊道：“大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