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自何而始，自何而终？没有人能解答。清宁山一脉，神龙冰凤大行其间，似是天地终始；帝俊安隐一屋，以百鸟为邻，百兽为友，通天彻地，似天地终始；一花一草，拔地起而应自然，善观者可悟大道，亦似天地终始。
凡是生灵，都有自我的小宇宙，万物负阴而抱阳，无有强弱，无有始终，这就是大道的公平。凛然一直相信大道是公平的，所以他能借助大道的力量。
有时候，得，并不是真正的得。就像他即将得到陈家秘剑真传一般，贵难得之货，必定遭到别人的图谋。得到不是真正的得道，放下，才是真正的得。
凛然本就向往着高的修行境界，所以他明白，世间所有的好处，都是为了使拥有者找到一隅能够安然生活的净土，那是一个绝对没有尘世纷扰，绝对没有生老病死的地方。
历劫以来，所有的大圣大贤者，无不发此弘誓大愿。
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安逸永远都是短暂的，万物一体，谁也不能独立一片天地，真正做到与世隔绝，所以要以争为不争。
“以争为不争？这样做对吗？”凛然望着陈玉堂的慈眉善目，虽满口质疑，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质疑的意思。
“以小争来代替大争，在大多数人眼里你还是争了，而实际上你以自己的力量避免了更大的祸端。说到底就是一个化字，这是陈家秘剑的第一层。”
“那第二层呢？”
“盖楼的道理谁都知道，当修行者渐渐养成以争为不争这个习惯，贯通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朝着一个静字发展。这就是以最少的动作，化解最肃杀的招式。”
“炼气，归元，藏玉，通天，清宁，化神，太上，众生的修行境界就是这样层层递进，除非性命攸关，否则绝不可贸然破境，轻者身陨，来世或能重修，重者堕落成魔，永不见天日。”
刚刚听完陈玉堂的讲解，凛然已经忘记秘剑的原理，按照最初设定的授业规则，他开始冥想。
对他来说，听一遍没有记住的事情，听第二遍也没有什么意义。
陈玉堂转身出了屋子。似这般的传授，完全不拘与俗世礼节，这或许是最有效率的传授方式。
凛然的这次冥想与上次的入定有明显的不同。
他看到一面如蓝宝石一般的湖泊。
湖泊上照映着一轮弯弯的明月，隐隐泛着紫气，明月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吸附在湖底。
当他想将湖底的月亮引上来时，惊奇地发现那月亮果真是一块石头，一块未得圆满，残缺的石头。
大概过了两个多月，陈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狮女回到了清宁山，临走时将聚星伞还给了凛然，嘱咐他一年后回清宁山一趟。
陈唐被爷爷收为了弟子，在天外天闭关不出。
天外天是一片乐土，四季如春，阳光柔和，雨细如丝，这里灵气比外边充盈十倍，是一块的世外桃源，更是绝佳的修行场所，包括帝俊本人，都曾在这里修行过。
陈唐世家的大公子是未来的传承人，但是陈家的秘剑却一向是择贤而授的。
其实以陈唐的资质，完全可以担当，只是陈唐有一个很难改掉的缺点——人太懒。
秘剑，自然要秘密传授。
每日清晨，凛然都会被陈玉堂单独叫到某个未知的地方进行训练。
陈唐很傲娇，绝不会跟着去，他会凭着自己的力量成为合格的继承人。
他独自一人静坐在草坪上，静待那一秒明悟。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陈家一向都是很有生活规律的，像这样的修行，在陈家人眼里属于急于求成。
不过，凛然会不时出现跟他论论道，下下棋，陈唐烦闷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如此，一直到了第二年二月的一天，陈老太爷交给凛然一个任务——去给京都的世家分局送信。
“你要走了，要不要考虑带我一起去，听说长安很繁华呢。”
陈唐带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改往常骄傲的神态。可是，被凛然一本正经地拒绝了。
“这你得问老太爷，我可做不了主。”
……
……
清宁山向东一千里处，云国都城长安城。大将军李云霄凯旋而归，旧的红地毯换成了新的，从南城门一直铺到了北城门。
长安那条贯穿南北的大道上，两旁已是人山人海，无数的花瓣在道旁喷涌而出，撒在若长龙般穿行大道的将士身上。
凛然背着包袱，站在人群中间后边，嘴里嚼着刚刚买的冰糖葫芦，好奇地瞅了瞅将军身下那匹长着独角的黑马。
它的马蹄有木桶一般大，身材却很小，在其他战马中显得很特别。
不少人都忍不住朝那匹黑马多看几眼，马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瞪了瞪凛然，然后打了个响鼻，继续朝前走。
马上的将军有三十多岁的样子，胡须刮得很干净，神色威严，气息万分绵长，使人感觉有无尽的力量。
凛然看了会儿，觉得没什么稀奇，转身离开了人群，来到一条陌生的街道。
这条街道与那条贯穿南北的大道呈十字交叉，虽然宽度仅仅是南北大道的二分之一，却也容得百人并排行走。
街上平时并不冷清，周围都是三层楼阁，雕刻精美绝伦。
因为今天日子特殊，都城很多人都聚集在大道上，唯有一些异国的旅者在买卖一些生活必需品。
由于正值中午，这里除了少数的人类之外，还有兽族与妖族的旅客。
能到长安来旅行的，大多数都是腰缠万贯的商贾，他们有的骑着陆行鸟，有的坐着悬浮的车辇。
还有一些精进求学的年轻异族男女，配着各自的武器，端正地行走在这长安工匠精心铺造的石板上，以显示自己修行人尊贵的身份。
三月的天气正是和风细雨，百川宫作为国家博物馆，每当这个时期都会把里面的一部分东西拿出来晒晒，说要使这些历史遗物吸收一些天地灵气，可无非是靠低价的展览赚些银子。
所以每当这里聚集了大量异族人时，百川宫广招压镖人将白花花的银子押到钱庄去，尽管这是云国首都。
……
或许这是一个令百川宫人伤脑筋的时刻，却是很多需要钱的人一个赚钱的好时机。
“馆长大人，三百名镖师已经就位了。”
“好的，等这一柱香烧完就出发吧。”
“诺！”
……
凛然手中的糖葫芦已经吃到最后一颗了，他小心地将那颗红果子吃完，用舌头在嘴里略作清洁，手中的竹签子被擦得干干净净，最后扔进包袱里。
在长安，这个举动是十分怪异的。
凛然身上穿的衣服是仙家脱俗的极品，他本人在气质上绝属一流，要不是看到他这个动作，路人都估计这会是某位大官家里的公子，可是，只有乞丐会将这些废物当作宝贝。
对于路人异样的目光，凛然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因为他从小就收到道经的熏陶，知道:“圣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这是一个修行者应当有的品质，说不上“摧枯拉朽”，倒也算得上保护环境吧。
他带着微笑走到过城东河上的石桥，欣赏了会儿长安的水景，其实长安的水景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真的没有见过，才三月份，水上绽放的莲花已经随着清风在左右摇摆了。
莲下不时有红鱼隐没，水说不上清澈见底，倒也能望穿七分。可能是因为他头顶隐有天眼，凛然竟隐约看见水底有无数星辰在闪烁。
“倒影？”他这般想着，忽然觉察背后有一道目光正对准自己的脊梁骨。
转身一看，竟是位貌若天仙的女子，这女子二十来岁，体格中等，身材温婉。
“小弟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凛然没有想到这个姐姐会先开口，瞬间有些无措，很快恢复了平静。
“看看风景。”
“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呵，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现在就应该找间客栈住下，不然夜若深了，你恐怕要露宿街头喽。”
听到自己会露宿街头，再抬头仰望着晴朗的天气，想想就害怕，这是一种下意识，怕星光，纵使凛然手中有聚星伞的存在。
“额……姐姐……此话怎讲”。
大概是因为自己还背着包袱的原因，这姑娘看出自己还没有找到住处。心想长安人民果然热情。
“你这人是脑袋木还是嘴木啊，你没看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多少异族人都来京城凑这热闹，再加上本国外乡人，长安城里的人数超过平常三倍不止，所以我说只怕再晚些……”
这女子可能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也有可能从他的衣饰上看出了什么，所以顿了顿，眉头微微的皱了皱，瞬间又恢复到自然。
这逃不过凛然的眼睛，当他运起天眼仔细探查，看到这女子周身青罗紫气缠绕，顶上三花浮现，额头上印着一朵彩莲的时候一切都清楚了。
“明白了，谢姐姐指点。”
凛然真的明白了，不管这女子的主要目的是什么，肯定是见自己修为底，年龄小，所以过来打打趣。
如果这时狮女在场，肯定会重重地敲凛然的头一下，因为他判断出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你就不觉得我对你有图谋？”
“有就有吧，您还能吃了我？这是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凛然倒是听说过长安女子很会开玩笑，也开得起，于是放开了声调。但是，他毕竟不是长安人，
“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小弟弟。”
……
实际上凛然根本不需要住什么客栈，他现在只须祭起身上聚星伞，就可以化成一间谁也察觉不到的诗神殿，何愁晚上没地方睡？
“说了半天，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正好我家有很多空房。”
听到这里，凛然才确定了她是客栈拉客的，在长安城，干拉客这种行业的，起码都是通天境以上的人。
“凛然，正凛然，姐姐贵姓。”
“我姓云，云霜。”
“霜姐姐好。”
这时，石桥东边过来一大队镖师，镖旗上写——百川宫。
因为想到陈唐家也是做押镖生意的，所以凛然准备朝云霜打个招呼，就去那队镖师里打听一下世家分局在哪里。
也不知怎的，陈唐的脚丫子，似是不听使唤了，绵绵地歪在地上，他连忙运起月之天眼，探查了一下虚实。
他看到两条线死死地绑在他的鞋子和脚腕上，那两条线附着强大的灵气，所以一般的路人看不见。
“小子，没看出来境界挺高的，竟让姐姐费这么大劲才拉住你？”
凛然转身看到那女子坏坏的笑，难免有些烦，只是面对这样的法器，却是无可奈何。
“云霜姐姐，我要去打听一些事情。”
“我记得你叫凛然是吧，你瞅瞅那帮镖师，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你不知道这镖车里装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不知道”凛然摇摇头。
云霜放开绳子，转身说道:
“这帮家伙警戒心很强，只要有人踏进了一定的范围，他们肯定会一涌而上，然后才会问明缘由。上个月就有个不知好歹的小毛贼想劫镖，结果被打得现在还在医馆里治伤呢。”
凛然听到这些话以后，清楚了云霜为什么会绑住他，这才转过身去，只见云霜递过来一个玉牌子，上面雕着一个奇怪的印记。
“喽，拿好，以后要去什么地方，你只管亮出这块牌子就行了。”
凛然摇摇头，想到随便收授别人东西不太好，何况是一名女子的。
“快快拿着，这也不是什么宝贝，我家里要多少有多少”。
听到这女子财大气粗的，也只好将这牌子接到手里，小心翼翼地绑在腰间。
“云霜姐，谢了！”
来到长安的凛然，江湖气息依然浓烈，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罢了。
“凛然，我先走了。如果想找我，你沿着南北大道一直走到中央位置，雇一辆飞辇就说到玉龙门就可以了。”
说完，云霜转身，朝着一个深巷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凛然不知道，玉龙门那个地方，是仰望蓝天，才能看到的一座无比尊贵的府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