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灿居然也来问我分手的事，这令我一瞬间很想发火。我心怀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回头继续看着眼前马路上行驶过的车流。
“我看得出来，你心情不好。”她又说。
“你听谁说我分手了？”我烦躁地问。
“你们宿舍的人说，你最近爱说梦话，并且很久没和女朋友打电话了。”她很是小心地说，“我也很久没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写信了。”
能告诉她这些情况的人，肯定是余季正，但他应该不知道我分手的事实。
“你回去吧，不用来关心我。”我心烦已极，给她甩下一句，大步流星地往学校的方向走。我感觉她又跟了上来，也不说话，就走在我的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回去吧。”我嘴上说着，脚下不停。
“心情不好，就应该找个人倾诉，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她说。
我不理她，只顾快走，她紧跑几步追了上来，却又放慢了脚步跟着。
“我想和你聊聊。”她稍喘着气说。
“我的事不想聊。”我此时只想摆脱她。
“那就聊我的事。”她说。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驱散了一些城市中被污染的空气，我放缓了步行的速度，楚灿仍还是跟在我的身旁。我的确不想和她说关于我的事，但是心里却有个鬼使神差的念头，想听一下她想和我聊什么。
我们穿过车来车往的马路，走进了路旁一条狭窄清静的街道。这是通往学校的一条近路，经过几座居民楼，再绕过学校的翡月湖，就是我们的宿舍区。
我们各自走路，一路言语寥寥，她有时会稍稍走到我的前边，蓝色衬衫的身影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我问了她怎么看得出来我心情不好，她说，有些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很讨厌热闹的场面，越是热闹便越是苦闷。
夜晚的翡月湖，我平时很少来。我和楚灿从湖边走过，不远处的廊桥里挂着几盏昏黄的电灯，桥边的长椅上分散拥坐着几对谈情说爱的情侣，举止亲昵。
我们沿着湖岸边的小路，走到了一处半圆形的平台。石头垒砌的基座上面铺着木板，边上围着栏杆，摆着几个固定的石凳，很像是供人钓鱼的地方。
“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楚灿说。
平台上视野开阔，但也位置突出，没有情侣来这里，想是因为不够隐蔽。楚灿拿纸巾把两个挨着的石凳擦拭了一下，招呼我坐下。
“感觉这里怎么样？”她问。
附近有一盏路灯，光线只能照射到平台的边缘。在我们眼前是一大片黑色的湖水，此岸与彼岸都栽满了树木，像是两道密不透光的黑色屏风。
远远地可以看到微光笼罩的廊桥，也可以看到其中人影晃动，但是看不清桥面两端与湖岸的连接，让人恍惚以为那是悬浮在夜幕之上的空中楼阁。
更远的山上有山谷间别墅里透出的灯光，还有山路上驶过的汽车车灯，星星点点，忽隐忽现。大山的轮廓阴影与夜空混为了一体，因为今夜没有月光。
我们一直沉默着，各自看着自己喜欢的景象，也像各自想着心事。楚灿微微欠身坐着，一手托着下巴，注视着前方的湖面。
“詹语？”她小声叫我。
“嗯？”我蓦然回神。
“我想和你聊聊我的一些事。”她说。
“好啊，你说吧。”我警觉地看看附近，心里有种担心，像是害怕有什么东西会从湖水中悄无声息地爬上岸来。
“我原名不叫楚灿，我小时候叫楚知蓝。”她开始说，“这个名字是我爸爸给起的，蓝是我妈妈的姓氏，就是蓝色的蓝。”
“哦，这个名字好，简单又有内涵。”我看着她说。
“其实我以前觉得这个名字挺俗气。”她笑了笑，“上学后和别的小朋友说起来，人家的名字都有各种各样的含义，唯独我的就是爸爸的姓再加上妈妈的姓。时间久了，想的多了，甚至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
“压力？”
“是啊，我那时的想法很奇怪。我想既然我已经是他们的女儿了，又何必非要把两个人的姓氏都贴在我身上呢？那就像个标签，也像个烙印……不过我后来懂了，我爸爸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对我妈妈的爱。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有点不顺利，那时他们刚结婚，还很穷，一起经历了很多苦日子……我现在的名字是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改的，那年我爸妈离婚了，我跟了我妈，她非要给我另改一个名字，于是我就自己取了一个，叫楚灿。”
她眼睛注视着湖面，样子似有一点忧伤。我不知道她父母离异，也不知道她还有过一个曾用名，我对她的身世背景几乎一无所知。我突然想起我和苏筱云以前说起过给小孩取名字的事情，我说想要个女孩，名字叫“詹苏”。
“你现在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我问她。
“这个和我妈有关系，她说我性格怪，喜欢由着自己的脾气做事，还会时常爆发一下，让她受不了……我爸妈离婚让我感觉特别意外，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见他们拌过嘴吵过架，突然一下就分开了，我根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那时候就非常恨我妈，认为是她故意不让我爸回家，故意不让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好长时间都不跟她讲话，有什么事情都是去找我爸去说……他们离婚后，我爸就搬了出去，一个人住在单位的宿舍里。我去找他的时候会帮他洗衣服，也会从家里带东西给他。我爸一个人过得很可怜，大冷的冬天吃些剩饭剩菜，袜子破了都不记得补一下……后来等我上了高中，我爸就从单位辞职和别人一起合伙做生意去了。现在他几乎每天都在外面出差，经常是上午在CD，下午就跑广州了。生意上的应酬一大堆，烟酒不断，身体也变差了许多……这么多年，他仍旧还是一个人，我还劝过他，让他重新找个女人来照顾他，每次都被他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推托了。我一直觉得他还是忘不了我妈，但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那你妈妈呢？”我问。
“她和我爸离婚后的第二年，就又找了一个人结婚了，后来生了一个女儿。那男人在我们县城里开着一家酒吧，我妈每天就负责管理下家务，其他事情都不用操心，生活得逍遥自在。我看他们的日子也过得挺幸福，不过就是越看见他们幸福，就越会惦记我爸……我问过她为什么要和我爸离婚，她每次都是说两个人感情不和，我就问她感情不和为什么没见你们吵架，她就改口说是性格不合。就因为这个，我时常会和她吵架，每次吵过之后，她就会去酒吧里喝酒，一直喝到烂醉，然后让那个男人背她回去。和她吵架，我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我也会去喝酒，后来又学会了抽烟……那个时候，我经常在上晚自习的时候溜出去，在学校后面的小山上，一瓶酒一包烟，一直坐到后半夜，甚至到早上。整晚看着星星和月亮在天空上移动位置，那种感觉非常的舒服，就像今天这样……”
湖面上突然一阵波光鳞动，我赶忙抬头，向上仰望。头顶上黑沉的夜色像是被冲散出了一块空隙，皎洁的月亮正在缓缓地现身出来。楚灿也在看着天上的月亮，淡淡的月光洒落下来，照见了她嘴角的一丝笑容。
明天就是中秋了，我不由想起去年的中秋，我是在来往重庆的火车上。据说这里的中秋节经常会多云下雨，很难得观赏到月亮。
“你放假回家吗？”我问楚灿。
“峨眉山就不回去了，我要去CD看一下我爸。”
“峨眉山的中秋，应该很特别吧？”
“得看天气了，山上秋季很漂亮，有些年份过节会正好遇到满山红叶。晚上到金顶看云海月出，山下还有庙会和灯会，每年都有很多人。”
“你到金顶看过月亮？”
“小时候去过，都快记不得了，唯一的印象就是夜里很冷。”
“我们那里的中秋不太热闹，县城有举办灯节，但是没有庙会。”
“你们家乡是叫桑里，对吧？”
“对，一个小县。春天树木发芽，漫山遍野青草的时候，景色很漂亮。冬天下一场大雪，到处银装素裹也很美。秋天就不行了，风吹落叶，很萧条。”
“你为什么要叫詹语？有什么含义吗？”
“我的名字是我姥爷起的，我刚出生的时候不怎么爱哭，后来学说话也有点晚，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爸妈都说，这意思就是要我多说话。”
“我们的生日只相隔一天，要是小时候能遇见就好了。”楚灿笑着说。
“我小时候啊，淘气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