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姚亦淑坐在候车厅里一起看她的护身符,她忽然提起了她的妈妈,这让我不免有点紧张。我不敢多问,害怕引起她的悲伤回忆,她却平淡叙说。
“这是我十二岁那年过生日,我妈送我的礼物。”她看着我手里的护身符,“我爸不在了之后,每年我过生日,我妈都要去荆花岭上的庙里帮我敬香。护身符是庙里的一个婆婆给的,婆婆经常去庙里烧香,认识我妈妈。”
我马上想起了那天在荆花岭的山路上遇见的老婆婆,心想她说的婆婆可能就是那位老人家。我小心地把护身符原样放回了皮夹,还给了她。
“既然是阿姨送你的礼物,你千万要收好了。”我说。
“我妈每年都会送我生日礼物,去年是个挎包,今年是条裙子,不过我还没有穿。”她继续说着,“我同学以前就说过,我妈是个很有意思的家长,有时候想法很进步,有时候又有点迷信。我不觉得她迷信,她就是太爱我了……”
我默默听着,不敢接话,有点担心她会说到伤心之处。
“你放心,我现在好多了。”她看了看我,“虽然还是很想我妈,但是也仅仅是想念,我相信她现在肯定是和我爸在一起,并且她的病也肯定好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想念他们就要回忆一些开心的事。”我趁机开导她。
“送你的那个护身符,是我爸爸给我的。”她说。
我顿时又一阵紧张,看了看自己的皮箱,想起了刚看过的她爸爸的样子。
“二叔在四川当兵时,我爸爸妈妈有次去部队看他,一起去过一次峨眉山,护身符是我爸在山上的一个寺庙里请来的。”她又看了看我,“我小时候走丢过一次,和小朋友一起去邻村玩,结果迷路了,晚上才被大人找了回来。从那以后,我爸就让我一直带着那个护身符,那年我五岁。”
“你爸爸给你的东西,那么珍贵,不应该送我的。”我说。
“我送你了,你就留着吧。”她看着我说,“护身符带一个就够了,如果你不想要,就当做是替我保管。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想要了,再还给我……”
“那好吧。”我只能说。
我们在候车厅里坐着聊天,中午拼凑着吃了点东西。交替照看行李,交替打盹小睡,我多数时间都是在观察那些来来往往的形形色色的行人。
姚亦淑说,她今年的学费二叔已经给凑齐了,不过她还是想去学校办理一下助学贷款,如果顺利的话,回头就把钱还给二叔。二叔的渔船卖掉了,其实就是在帮她凑学费。二叔家的孩子也快上高中了,后面几年,压力肯定很大。
等到下午四点,我们乘上了去往重庆的列车。这是一趟逢车必让,有站必停的绿皮火车,到重庆全程要走四十个小时,几乎就是两天两夜。
火车虽慢,但有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有山有水有人家,只要观察得足够细致,完全可以了解到很多的风土人情。
我们在火车上度过了两个夜晚,说是轮换睡觉,互相提醒,但是往往到后半夜就一起睡着了。醒来之后先看行李,只要没丢就谁也不说什么。最经常提醒的事就是喝水吃东西,我们带的两个袋子,基本都被腾空了。
火车向西绕了一段很远的路,之后一路往南。车窗外的景色慢慢变绿,气温也渐渐升高,我们离家时穿的两三件衣服,快到重庆时只剩了里头的衬衣。
姚亦淑倚在窗边,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车窗只开一半,但风还是很大。她眯缝着眼睛,长发飞舞,飞掠而过的景色都成为了衬托的背景。窗外像是有一幅任意涂抹过的绿色长卷,跟随着火车的速度不断地展开,没有尽头……
我和姚亦淑终究还是一起来重庆了。有的事,避无可避,有的人,如影随形。
九月十五日,重庆。我们抵达的时间是上午十点。
这几天是新生入学的高峰期,火车站出站口就有各所学校的接待人员,站前广场上也有接待点。我先陪姚亦淑去她那所学校的接待点核对了一下手续,负责接待的同学很是热情,说让我们稍等片刻,马上就会有校车来接。
“你去找你的学校吧,我等一会儿坐车自己过去。”她说。
“我先送你去学校吧,你的箱子有点沉。”
“不用了,我能搬的动,你自己去吧。”她劝我,“你们学校今天已经是报到第二天了,你不要耽误了。”
“那我送你上车。”我坚持说。
校车大巴很快就来了,上车的人不少,很多新生都有家长陪同。我帮姚亦淑把行李搬上了车,又提醒她下车提箱子的时候小心一点。
“你到了学校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她提醒我。
“你也是,到学校了给二叔打电话。”我说。
我们学校的接待程序也是登记之后,校车来接。去学校的路上,通过了长江大桥,我此前看见过浑浊的黄河,现在看见不清澈的长江,更加有些失望。
过江之后,穿过一条隧道,然后车子就开始一路爬坡。经过一片不太繁华的城区,感觉道路越走越偏僻,最后下车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大山。
山峰巍峨,树木茂密,楼房建筑散落在山坡之上,正是我录取通知书封面上的风景。终于来到我的大学了,我不免有些激动。先在校前广场上的院系新生接待点做完登记,便兴致勃勃地跟随一位学长爬山去了宿舍。
这栋新生宿舍楼据说是今年新建的,一共六层,位于山上比较高的位置。我的宿舍在三楼,门上还临时贴着一张名单:詹语、武韬、林进舟、余季正。
宿舍进门,左右一边一个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两边还各有书桌和柜子。床位只剩下右边紧挨门口的下铺还空着,其他铺上都放着被褥,但是不见人影。
宿舍带有阳台,有一道门窗的隔断。阳台上右边是一个小卫生间,左边是一个带镜子的洗漱池,视野很好,基本可以看到学校的全貌。带路的学长在阳台上给我介绍了一下宿舍楼周边的情况,我只记住了食堂的位置。
收拾床位,右边下铺,床头摆着一个放电话的小桌子,让我感觉这位置还不错。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我爸询问了路上和学校的情况,我妈接过去开始不停地叮嘱吃饭穿衣的琐事。我认真地一一应答,说我一切都好,不要操心。
我接着给苏筱云家打电话,电话是她本人接的,接的很快。
“我到重庆了。”我说。
“路上顺利吧?亦淑也好吧?”她问。
“很顺利,都好。”
“我也要去上海了。”她说。
苏筱云明天动身,有她爸妈陪同,一家人去省城乘坐直达上海的火车。我之前问过她会不会晕火车,她说不知道,选择坐火车去,就是想试验一下。
我把宿舍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她说等去了学校,安顿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她让我不要担心她,赶紧办理学校报到的事。
“关峻辰骑摩托车到上海没有?”我问她。
“好像快到了吧,你不用管他,有事情我会告诉你的。”她淡淡地说。
“好啊,有事情就告诉我,以后除了打电话,还可以写信。”
“我知道了,你有什么事情也要告诉我。”她说,“还有,我提醒你,不要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
我在宿舍里安顿行李,接连进来好几个串门的同学,都是同专业的新生,来自天南海北的地方。第一次完全用普通话和别人聊天,让我感觉很不习惯。
中午时候,宿舍里回来了一个人。他个头不高,浓眉大眼,穿着一条带破洞的牛仔裤,先去阳台往外看了一下,然后走到了我的床边。
“好烦哦,这么热,吃什么都没胃口。”他叉着腰说。
“你是余季正?”我问。
“你怎么知道?”他有点惊讶。
我指指门上的名单:“猜的。”
“好厉害哦。”他笑着说,“武韬那个猪头,第二个来,还猜我是你呢。”
“你没有吃饭?”
“吃过了。食堂的饭太难吃了,菜都是水煮的,一点油水都没得,早知道就去堕落街了。”他说完,脱鞋往我的上铺爬,“睡个午觉,下午出去逛街。”
“你入学手续办完了吗?”
“昨天就办完了,我是我们宿舍第一个来的。”他在上铺探着头说,“我告诉你,我们班有几个美女,辅导员也是个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