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请客,地点在我家附近的一个酒楼,约定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周砺刚和俞俪先到,随后是关峻辰,他今天还是没有骑摩托车,一个人步行。
临行请客是我早有的计划,原本只想我们四个好朋友聚一次。未曾想那晚在汽车站的旅馆外面遇到了关峻辰,然后刚巧今天姚亦淑也来了。姚亦淑还好,但是关峻辰,我心里隐约觉得请他来和我们一起聚会有些不太合适。
苏筱云今天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确定要请关峻辰,我说是,因为我事先答应了。她说好,可以替我通知,并且和我强调:是我要请,不是她请。
我先带他们去了包间,然后到酒楼外继续等人。姚亦淑下午来了县城,去了苏筱云家,她们给我打了电话,说晚上会一起过来。快到六点半,姚亦淑到了。我问她苏筱云在哪里,她说苏筱云在家里还有点事,让她先过来。
“她有什么事?之前怎么不说?”我皱着眉问。
“我不知道。”她说,“要不然你再给她打个电话吧。”
“你先上楼,告诉他们再等一会儿。”我突然有些烦躁。
“你不要着急,她应该一会儿就到。”她看着我说,“我今晚在筱云家里住,明天去俞俪家,后天回去收拾好行李就过来。”
“好,火车票就放我这儿,你到时候去我家,我们再一起去车站。”
“后天是中秋节。”她又提醒我。
“我知道,中秋也可以出门。”我说,“我们晚上才走,不耽误过节。”
我回大堂给苏筱云家打了电话,她爸爸说她已经出门了。我又等到了将近七点,才看见她慢慢悠悠从远处走了过来。她若无其事,走近来瞅着我笑。
“你怎么才来?大家等你半天了!”我声音稍大,有点生气。
她一下收住了笑容,睁大眼睛瞪着我,一副像是对待陌生人的表情。
“等我怎么了?你等不得吗?”她大声嚷。
“明明约好的时间,迟到那么多,你还有理啊?”
“我从来都不守时,我一直都是这样,难道你以前没发现?”她像是要和我吵架,“你跟我凶什么?你要是不想让我来,今天就别喊我啊!”
我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也第一次感觉她蛮不讲理。我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对她说话的语气过重了,赶忙克制了一下火气,尽量冷静了一些。
“我没有不想让你来,只是大家等得有点久了。”我说。
她仍是瞪着我,做出一副咬牙切齿要撕碎我的狠样儿。
“先上楼吧,我不和你吵了。”我说。
她冲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再理我,转身走进了酒楼。
这顿饭有些不妙,开局的气氛就很沉闷。苏筱云一进到包间就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虽然坐在了我的旁边,但是眼睛根本不往我这个方向瞧。俞俪问她话,她仅是嗯啊几声应付,我暂时不想理睬她,只喊了服务员上菜。
“你们怎么了?”俞俪过来小声问我。
“没什么,吵了几句。”我说。
“怎么会吵架呢?你们以前没吵过啊,以后也千万不要。”她劝我,“再过几天就见不到面了,千万别吵架,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我看她又过去小声劝苏筱云,不免对她甚是感激。我起身拿过杯子,先给苏筱云倒了一杯果汁,然后挨个给每个人倒上了饮料或啤酒。
“大家碰一杯吧!为了我们今天的相聚。”我端起酒杯说。
我们都起身碰杯,苏筱云也缓缓站了起来,面朝着侧边的风景画。
“也为了我们明天的再聚。”俞俪温情地笑着。
玻璃杯子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我特意去碰了一下苏筱云的杯子。她没有躲开,嘴角稍稍荡漾出了一丝笑,就像是杯子里微微摇晃的果汁。
一桌普通酒席,菜品味道都还勉强。周砺刚和关峻辰两个人边喝边聊,声音越说越大,从酒精度数聊到了摩托车排量,然后又说起了钓鱼和打台球。
“对了,我们应该集体敬一下关峻辰。”我站起来说,“他要自己骑摩托车去上海,我们祝他一路顺风!”
“应该敬他,我们在座的每人敬他一杯!”周砺刚说。
“每人一杯可不行,我今天不能喝那么多。”关峻辰笑着说,“我明天早上就出发了,喝醉了就耽误事了。”
“明早就走?那少喝点,等会儿我们去打几盘台球。”周砺刚说。
“你这个人有毛病啊?”俞俪插话说,“人家想少喝酒,就是想晚上好好休息,你还拉他去玩……人家要去上海,那么远的路呢,又不像你……”
周砺刚脸红脖子粗地想辩解,我赶忙打圆场说先喝再聊。我们一起敬了关峻辰一杯酒,苏筱云却独自坐着纹丝未动。她的表情冷冷淡淡,像是完全不认识关峻辰一样。关峻辰喝完酒后坐下,微笑着看着面前的空杯子,沉默不语。
“我敬你们一杯吧。”一直安静着的姚亦淑站了起来。
这顿饭只吃了一个小时,我看看渐渐无聊的局面,提议大家散席。
“走喽!散喽!”周砺刚像说醉话一样,第一个起身离席。
关峻辰在楼下和我们道别,然后一个人先走了,周砺刚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一路顺风。苏筱云还是不和我们说话,在一旁倒背着手,转着圈踱步。
“今晚让亦淑先去我家住吧,明天再去你家。”俞俪对苏筱云说。
她不回话,只有姚亦淑答应了一声“好”。
“我们各回各家吧。”俞俪看看周砺刚,“你又喝多了,走路回去!”
俞俪骑自行车带着姚亦淑走了,走之前过来跟我说苏筱云没事,让我等一会儿再去劝劝。周砺刚还是骑了摩托车回家,走之前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满嘴酒气地说:“上海有什么了不起?明年我去个更远的地方,也骑摩托车去……”
北方九月的夜空,并不像是纯净的黑色。冷冷清清的街道边,只剩了我和苏筱云。我走到她身旁,她还是不看我,抬头望着天上尚未圆满的月亮。
“今天是我不对,不该和你吵架。”我有心道歉。
她等了几秒钟,仍是不说话,歪过头来看了看我。
“我们今后不要再吵架了,有什么话都好好讲。”我又说。
“我们那样,其实算不上吵架。”她看着我,“你根本就不会吵架……”
“我是不会……”我认真地说,“今天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不要这样说,我很害怕。你说再也不会怎么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可是我怕我做不到……我其实很害怕和你生气,更害怕你生气的样子……”
“我没有生气。”我笑笑说,“我也很害怕你生气,害怕你不理我。”
“我有时候是故意那样的,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但就是想有人能让着我,能来哄我。你一定要记住,我很多时候生气,并不是真的生气……”她说。
“我知道了。”我的确明白了许多。
她长长舒了口气,像是轻松了许多,默默看了我一会儿,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你闭上眼睛……”她轻声说。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照做了。我感觉到她在我的手腕上慢慢系上了一条细细的绳子,等她说可以睁眼了,我才看见是一条紫色的编织手链。
“好看吗?”她笑着问。
“好看!”我转动手腕,仔细欣赏。
“是我自己编的。”她得意地说,“你知道送手链的含义吗?”
我浑然不知,只有摇头。她更加得意起来,把我的手一把抓了过去。
“这个啊,就好比你是风筝,手链就是风筝上的线……”她一边解释,一边用指头轻轻勾挑,“只要我拉住不放,你就跑不了了……”
“放风筝?那你要随时跟着我吧?”
“不用跟着,这种线是无限长的,是谁亲手系上的,线就一直在谁手里。别人看不见,也抢不走。”她说。
“这么神奇?那我以后就是你的风筝了吧?”我笑着问。
“嗯!是!”她开心地点头,“还有,你快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她轻轻跺了跺脚,我这才发现,她脚上新穿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漂亮吗?”她侧过身,翘起了小腿。
“漂亮!不过,你走路要小心……”
我送苏筱云回家,一路走得很慢,到了离她家不远那个有路灯的巷口。她松开我的手臂,快步走到了光亮里,轻盈地做了几个动作,让我看她的影子。
“漂不漂亮啊?”她的影子纤细修长。
“漂亮!”我呆呆地说。
“我好想把它剪下来,让你带走啊……”她说。
我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深深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我看见地上的影子重叠起来,心中的伤感也多了一层。
“你这两天不要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去送你。”她说。
“你飞走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