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砺刚每次和我喝酒都要提一下苏筱云,在他眼里,这可能是道下酒菜。我每次都习惯和他说“知道”,有些是我事先知道,有些是听他讲了才知道。
苏筱云要来重庆了,她考上了姚亦淑读过本科的那所大学的研究生,九月初再来,就是入学。这件事我早在六月份就知道了,但并不是听周砺刚说的。
“你知道?她联系你了?”他问。
“没有,我听家里人说的。”我用夹子翻弄着铁板上的烤肉,“我家有个乡下的亲戚,今年搬进了县城,住了她家隔壁的院子,是听她家里人说的。”
他愣愣地看着我,像是没听明白,我也觉得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总之我是在别处听说的。我还听说,苏筱云夏天回家了,晚上经常在巷子里乘凉。
“来!喝酒!”我端起杯子。
“咱们喝白的吧!”他瞅着杯子。
“可以,来一瓶度数高的。”我说。
“肉也得加点儿,牛肉没了。”他说。
这家烤肉的餐厅,我几天前刚来过,是和市场部的同事聚餐。周砺刚这次说他发工资了要请客,让我挑个地方,我便选了这里。味道还好,价格不高。
我们已经喝了几瓶啤酒,又开了一瓶白酒,继续聊其他的事。我感觉今晚特别想说话,不知是为什么。我说,万事开头难,工作也是如此,坚持做到转正,情况就会变好些。我说,单身很寂寞,一个人呆着会孤独,应该拿准机会交个女朋友。我说,命运各不同,有些人分手或离婚,不妨碍另些人注定幸福。
我们九点钟吃完饭,白酒还剩了半瓶,周砺刚拧好了酒瓶的盖子,说要带回去喝。我们一起走到餐厅外的马路边,又站着聊了几句。他说要去旁边的车站坐公交,又说有点后悔把摩托车卖掉了,等将来攒了钱,一定先买辆车。
“你别回去了,去我那儿住一晚。”我说。
“去你那儿?去你家?”他问。
“是啊,我家。你还没去过吧?”
“没去过,今晚方便去吗?”
“当然方便了。我回去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咱俩做个伴。”
“行,那就去你那儿再聊会儿。”他舌头打卷。
“也能再喝点儿,我那儿有冰啤酒。”我说。
我们打了辆车,司机见我们浑身酒气,只问了要去哪里。我坐了副驾驶,周砺刚在后排座上斜躺着,他像是喝多了,手上举着酒瓶,当放大镜那样看。
“刚子,你看什么呢?”我大声问。
“我看这街上的灯,真多!真亮!”他说。
“你没醉吧?”我回头看着他笑。
“我没醉!”他起身坐好,手上仍举着酒瓶。
我瞧见司机师傅在留意后视镜,赶忙让他把瓶子放下,他笑着给师傅说他没有喝多,我们也不是坏人。他拍了拍裤兜,说没烟了,我递给了他一支。
“你开车学的怎么样了?”他问我。
“差不多了,下个月预约考试,应该能过。”我说。
“能过就好。拿个驾照,再买辆车,想去哪儿都自己开着去,安逸!”
“是啊,自己开车是不错,但是有了车也麻烦。”
“没什么麻烦,车也就是个贵重些的玩具,注意保养就行了。”
“我本来不想学车的,我其实有点害怕开车。”
“哦,好像听你说过。这没什么,很多人都怕,你具体是怕什么?”
“我对交通事故有阴影。有一年在法院实习,看过一张事故照片,很漂亮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头被撞掉了。脑袋摆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笑。”
“这个没听你说过,这画面想着够恐怖的。”
“我当时没觉得恐怖,反而觉得有些好看。多看了几遍,就忘不掉了。”
“好看?不是吧?死人有什么好看?血流满地,那么吓人。”
“人是死了,表情像活着,照片里看不到有血迹,只是嘴角有一丝。面部应该做过清理,也可能是拍摄手法好,那颗脑袋看着就像一个头像标本。”
“你别说了,我听着害怕。”他摆摆手。
“哈哈,你胆子也不大嘛。”我取笑他。
这个夜晚依然很热,出租车开着车窗,吹进来的都是热风。我和周砺刚抽完了一支烟,关上窗户让师傅开了会儿空调,还没等车内的温度完全降下来,就已经回到了我家附近。周砺刚下车时来抢着付车钱,被我一把推开了。
我现在住的这里,他之前没有来过,他看着电梯面板上的数字,说还记得我那年在忆雨江苑住的是七楼。电梯里还有几个男男女女,大家都不说话。周砺刚拎着半瓶白酒,到达十七楼时,对身边的一位美女说了声“借过”。
我打开家门,他径直走了进去,我让他把鞋脱了,给他穿了我的拖鞋,我自己打了赤脚。他在客厅里瞅了瞅,又走上去一半楼梯,瞧了瞧上层的卧室。他说这个房子很安逸,不像是租来的,我说的确是租的,租金每月八百。
“那有点贵了,我基本工资也才这么多。”他说。
“所以才要赶紧买个房,往外付租金不如往外缴贷款。”我说。
“你买的那个海棠香庭的楼盘我也去看过,地段很好。”
“户型也不差,年底交房,等我装修的时候带你去看看。”
“还是你过得好啊!”他在沙发上坐下,“买车、买房、结婚,好像每一样条件都具备了。我上大学比你晚了一年,这些事情都落在后面了。”
“你也不晚。”我站着看着他笑,“一步步稳扎稳打,也可能后来居上。”
“说的也是。不过,我也没指望超过前面的,不被后面的赶上就行了。”
“你还喝酒吗?”我问。
“喝啊!拿杯子。”他说。
我拿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和周砺刚各倒了半杯白酒,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下酒菜,只有几包饼干和盐水花生。他问我在家做不做饭,我说一个人不做。
我开了空调,房间里很快凉爽下来。我烧了开水,拿周砺刚送我的那块普洱茶饼泡了壶茶。我们两个人面前各放了半杯酒和一杯茶,坐在沙发上聊天。
“楚灿走多久了?”他问。
“七月份走的,快两个月了。”
“你们没怎么吧?”
“没怎么。她就是辞职了,然后家里有点事,也快回来了。”
“那就好,你们俩其实挺般配的……”他看着墙上我和楚灿的合影。
“呵呵,谢你夸奖,敬你一杯。”我端起酒杯说。
我们都喝了一口,我感觉之前喝下的酒在往上翻涌,头脑一阵晕晕乎乎。
“苏筱云上次来,你见过她吗?”他又问。
“四月份那次见过一面,后来就没联系了。”
“你们有怎么吗?”他问的不清不楚。
“没怎么。她就是来复试,然后就去学校了,匆匆忙忙的。”
“那也好,你们俩应该没什么了……”他一颗一颗剥着花生的外壳。
“呵呵,好几年了,没什么了。”我端起了茶杯。
周砺刚说,普洱茶好像有些解酒的功效,但是喝多了也有坏处,会影响消化和导致失眠。我说,我一般不喝茶,只喝凉白开,这块茶饼肯定要喝很久。他又问我为什么不穿鞋,我说光脚踩地板很舒服,他便也把拖鞋甩到了一旁。
“刚子,你随意喝,没了冰箱里还有啤酒。”我说。
“我没事,我明天不上班,能陪你喝个通宵。”他说。
“你先喝着,我发几条短信。”我拿过手机。
“你发你的,我去上个厕所。”他站起来说。
周砺刚去卫生间吐了,我隔着门听到一阵稀里哗啦,听得我的胃口也很不舒服。我敲门问他,他说没事,会帮我收拾干净,我说没关系,他可以随便吐。他接着冲了个凉,最后只穿了一条短裤走了出来,膀大腰圆,一身肥肉。
我铺开了凉席,我们两个席地而坐,继续喝酒聊天。他说在云南那边吃稀奇古怪的东西伤着胃了,最近喝酒都有点难受,我说那就少喝酒,多喝茶。
我们聊起了大学的事,他说没想到也能和我的同学交上朋友,武韬算是个挺不错的人,性情耿直仗义,值得深交。我们又聊起了中学的事,他说早料到了那时候的朋友们将来都会各奔东西,俞俪现在工作很忙,和他很少联系。
“大家各自在忙,联系少也正常。”我说。
“经常和老朋友联系,也就容易想起往事。”他说。
“不提她们了,只要你我以后经常见面就好。”
“我每次都要和你提苏筱云,你觉得我很烦吧?”
“没有!你别这么说。”我笑一下。
“都怪我太念旧了,幻想你们还没分手。”他也笑。
我和周砺刚没有再喝啤酒,凌晨两点过才睡下,我睡了地铺,他睡了沙发。
我们早晨被闹钟同时吵醒,他说我睡觉说梦话了。
“我说了什么?”我问。
“你喊‘筱云’了。”他说。